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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冷暖(1 / 1)


——渠江关千里外敌军驻营

徐漮湧撸了两把黑狼,看了眼那边的桎干,“黎长洪的崽子不过如此,真不知道你顾前顾后的担心什么,看出什么端倪了?”

“当年西洲府萧宋境域内横扫江湖,六亲不认挡路皆杀,就算沉寂了四五年,我也不得不谨慎。再加七鬼来信说他们也吃了瘪,我不得不多心……可能真是我多虑了,那黎家小子,未必是他。”

“都说你们这些江湖人是快意恩仇,可我怎么看你天天怕这怕那的,真搞不懂……哎对,铅山那边怎么样了?”

“对面一走了步死棋和没走一样,还是被抓住了尾巴。七鬼伤了不说,刘守还……算了,那边不影响我们这里,丞相说东暻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开始了。”

“行,我看就明晚吧,以逸待劳不是只有他们才会玩。”

“将,将军……”一个士兵结结巴巴,弓腰低首,小步赶来站在徐漮湧身前。他瞄了眼桎干,桎干阴森森一笑,转身离开。徐漮湧待桎干走后,问道:“行了,什么事?”

“属下想……属下想求您件事儿……”

“有话直说!”徐漮湧叉着腰等着士兵说话,没想到士兵居然直接扑通跪下,让他一惊,“你干什么!堂堂汉子说跪就跪?给老子滚起来!”

“(撑起身来)将军,今儿家那头来了信,说娃子染了风寒!我是一直跟着您的,我们这些兄弟家里什么情况您最清楚不过了!一家老小就靠我这点粮饷,实在没有余钱治病了!我求求您,求您——”

“嗐不就是钱的事!屁话一堆!”徐漮湧从兜里掏出了所有的钱,觉得不太够,“你跟我来!”又引着他去了自己营帐,多拿些钱给他。

徐漮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非要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的士兵踹走了。他在自己营帐前站了一会,随而望向了营中一片开阔地带。那里是天生属于草原的平辽士兵们升起的篝火,他们围了一圈,歌着些风土歌谣。他是个汉人,他不懂这些,他只能自己找了块地方坐下,看着他们欢歌跃舞。

“呦将军,怎么坐这儿啊?”一个颧骨高凸的士兵走来,坐在徐漮湧身边。

“诶,你听得懂他们唱的啥不?”

“咱都是汉人,咋可能听得懂。(摇头)听不懂听不懂……”

“你是叫阿烈对吧?泊州康星人?”

“将军真是好记性,属下是叫阿烈,康星人。”士兵笑着,高凸的颧骨挤没了双眼。

“(叹息)你们跟我一起来的,当时前你们叫什么,哪的人,我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慢慢的,仗越打越多,人越打越少,我也记不太清了……”

“(弱弱一声叹)将军,你说这仗啥时候能打完啊?”

“怎么?怂了?”

“哈哈哈那倒不是……想我闺女了……”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我还一直以为你光棍一个呢,都有闺女了吭!多大了?”

“(笑了笑)十……十五六了吧?走的时候,还没我腰高,长的那叫水灵!这么多年了,那那那,那应该也是个漂亮大姑娘了!”

“家里没来过信?”

“来过……几年前来过一次。”

“家里都还好吧?”

“(失落一小)媳妇改嫁了有钱人家去了。那有钱人家,还不想要我闺女……”

“(一怔)然后呢?”

“(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卖了,卖的那家什么都没留下,不知道名啊姓啊的,哪个村儿的都不知道……”

徐漮湧看着他手里的粗糙布老虎,听着他说道,“我闺女刚落地的时候,我也啥钱,布兜掏干净了也就只能给她买个这东西。(回忆着不觉发笑)我走的时候,她把这东西塞我手里,话还说不清,就是囔囔着说这布老虎能保爹爹平安回来,要我回来的时候再把这个还给她……”

徐漮湧也不觉笑了笑,拍在他肩头道:“等咱仗打完了,我跟你一起回去,找你女儿!”

“爹……”徐长麟绷着个脸从后面走来,喊了他一声。阿烈有眼力见,喊了声“少将军”,便先退下了。

“怎么了长麟,嘴鼓成这样,被人揍了?”

“爹,你为什么给那人那么多钱?本来咱就不多……”

“我当什么事呢……过来坐!”徐漮湧拉着长麟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给多总比给少好不是?万一人家孩子病得重呢?”

“可是,(小声)可是给了意思意思不就好了吗,又不是不发他粮饷……”

“(正言厉色)治病救命这东西那能拖吗?万一就差那点钱赤脚大夫不给治咋整?”他见儿子不说话了,但还是鼓着个嘴,“长麟,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生过一次大病?”

——十多年前,临京皇城

“滚出去!没钱看什么病?人呢?都愣着干什么!把他抬出去!”

“大夫!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儿子!大夫!大夫!大——”徐漮湧被医馆的下手们抬了出去,拒之门外,他就跪在门前,两眼放空。他本是在渡口靠给人干重活,才勉强够一天两顿饭,每顿自己跟妻子还得省些才能够长麟吃饱,结果前几天自己不小心崴断了脚,靠着拐杖走路,渡口不要残废,他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他爬着拾起地上的拄拐,艰难撑起身来,他不能放弃,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就没有救了,自己可以不要性命,但不能让儿子看不到明天的朝阳。他一瘸一拐截拦着路上的行人,低声下气的问着有没有行医不要钱的大夫,大多数都是避而远之,丢给他一个满是嫌弃的眼神,好一点的不耐烦的嚷嚷着:“不知道不知道!脑子坏掉了吧?行医不要钱?”

就是这样他也赔笑着道了声谢。

“喂!你找不要钱的大夫?”一个人,一身破烂衣裳,下裳边角还掀起戴在腰带中。

“对!您知道哪有这样的大夫?”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这大夫神秘的很,平常人可不知道,我这总不能白给你引路吧?”那人呲着嘴,眼梢吊进鬓发里。徐漮湧从兜中掏两文钱,吹了吹上面的泥灰,“这是全部了——”

“(小声嘟囔)就这么点?跟我来吧!”那人一把抓过那两文钱,在前面引着路,“歪,你可快点,跟丢了别怪我啊!”

“我这……唉好!我尽量!”

那人把徐漮湧往小巷里带,七拐八拐,发现他一个瘸子居然能跟这么紧,索性直接拔腿开跑,徐漮湧一惊,这才明白自己被人骗了,拄着拐在后面努力跳跑,任他怎么叫喊怎么咒骂,那人都不曾停下一丝一毫。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视线中。

他倚着一户人家大门旁的门墙,喘着粗气,“那是我全部的钱了……那是我儿子的命,那是我儿子的命啊!”徐漮湧咆哮着,把拄拐往人家门前一扔,偏偏一人正好从门里出来,险些被当头一棒,“干什么!光天化日,谋杀啊?”

徐漮湧见差点伤着人,这才平静了些许,见门里走出的是一姑娘,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边袖子拖着老长,一边挽到了大臂上,手里摇着蒲扇,脑袋后盘着的发尾跟着一起摇。

她把拄拐拾起递给他,对他道:“你说你腿脚不好,还出来乱窜什么?伤着别人都还不说,别先把自己伤了……”

“对不住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没办法。这家里儿子病倒了一直醒不来,我,我身上钱又不够,大夫不肯治,我我我这才想碰碰有没有行医不要钱的大夫……”

“你家搁哪儿呢?”

“呃在城外……您问这个做什么?”

“带我去。”女子抖着蒲扇,示意他带路。

“您这是——”

“哎呀你哪那么多废话?带路!”

徐漮湧弯腰谢过,瘸拐着带着路,把女子带到了城外的家中,女子也不客气,直接闯进家门走进里屋,坐在床边闭上了眼,搭着徐长麟的脉,探查着病情。徐漮湧与妻子站在后面,俩人双双揣着手,指甲嵌进肉里,好掐死他们的惴惴不安。

没一会女子睁开了眼,刚想开口让这夫妻俩去准备药材,看着他们估计也没什么钱,起身道:“行了,也没啥大毛病,不用担心。你俩看着他,我去城里买点药,让你们去别再给我买漏了东西……”

夫妻俩把女子送出门外后,妻子就在床边守着长麟,徐漮湧在门外拄着拐转来转去,直到黄昏才重新看到女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女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对着夫妻俩就是一顿叨叨,再三确认他们明白了药材如何配比使用,准备离去时,瞥了眼徐漮湧瘸的那只脚,让他找个长凳子坐下,又让他妻子回房间坐着。

妻子心有不安,但碍于对方身份还是回了房,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屋外徐漮湧一声惨叫,又忙不迭跑出屋子。她却发现徐漮湧正活动着他扭断的那只脚,脸上露着欣喜,女子见他没事,嘱咐他近几日不要太过走动,这才转身离去。

“哎姑娘!姑娘!姑娘您叫什么啊!日后我们有了钱,我们把这治病费用付给您啊!”

“(回头)我看病随缘,不要钱!再说我也没啥名姓,疯婆一个,告辞!”

徐漮湧的回忆至此暂时结束,他不想再往后讲,后面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该让长麟知道。

“这样么……”长麟听着父亲口中回忆,若有所思。

“你娘还活着的时候吹过风淋过雨,看见别人有难,她是能帮就帮。路边的狗没吃的她都要给它一口。我以前总笑你娘傻,我说她好心待别人,有几个能好心待他?可你娘老和我说,我们帮了别人,说不定等哪天我们有难,别人也会帮我们。”

徐漮湧抬头看着星河,长叹一口:“你娘就是走之前,也一直这样心善。她教给我的,现在我当着她在天之灵,教给你,记住没?”

“爹,我记住了!”徐长麟认真点了头,想了想,还是问道:“爹,我娘,我娘她到底怎么走的……”

“……”

“爹?”

“长麟,等你二十岁那天,我告诉你,好不好?”

……

“人情甚似吴江冷,世路真如蜀道难。”——向滈《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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