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一场风波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整个盛京城。人们谈论的依旧是家长里短,东西市易有何新鲜货物,前些天的说书有无下文。
叶思敏见风头过去,依旧开门迎客,推出了一系列新品。新品上市之前,挨个送了几份去了云涯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叶思莞不忘记朝南弋要美食测评。山奈对此很是上心,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然后又得到了许多菜品甜品。
两日后,章久带人送来了一个盒子,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截手指头。
温辞的右手食指。
至于温辞……
章久禀报,他带人找到温辞时,人已经没了呼吸,尸体就地掩埋。
此事过后,南弋便再也没有提起温辞这个名字。可盛京城里的告示牌上,依旧贴着温辞的缉拿令。
箫瑜说,容浔去云涯居找过她几次,见她不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羽麟卫传了话过来。
“容爵爷说,圣上下旨,容家护主有功,容家军两日后便可离京。”
“两日后,这么快?”
箫瑜道:“眼下容家驿站和城外驻地已没了御林军看守,圣上亲笔圣旨也已经送到武定侯手里。想来此事不假。”
南弋听后不知想着什么。
*
君烨面前摆着一桌饭菜,怀里抱着小黑,目光看向门口。
侍女又一次传话来:“太子妃说……太子您直接用饭便可,不必再等。”
这是侍女跑的第三趟。
夜枭站在一旁,亲眼看见自家主子的脸色黑了下来,这脸变得……堪比今年夏天的雷阵雨。
而且,他怎么觉得……他家主子有一种娇夫怨夫的模样。
错觉,一定是错觉。
“喵呜……”小黑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君烨低头看着它,警告道:“她不吃饭,你也没有小鱼干。”
“喵呜!!”你变态啊!
“夜枭。”
“属下在。”
“把它扔院子里。”
“……是。”
君烨看了一眼桌上都是她喜欢吃的饭菜,没由来地又来了一肚子火。明明住东西隔壁院子,他已经两天没见到南弋人影,她整日便只待在那小院里制药。
门上还贴了个什么“闲人免进”的牌子,分明就是针对他,哪家的未婚夫做成他这般样子!
君烨拂袖起身,夜枭跟在身后。
“将饭菜都送过去。”
方才传话的侍女幽幽开口,“禀殿下,太子妃已经派人去小厨房传膳……眼下大抵已经吃上了。”
君烨的脸气得更黑,直接出门去了寄雨楼。
没想到这时候霍霆正在吃饭,见君烨来了端着碗招呼:“来来来,拿双筷子一起吃。”
君烨:“……”
“你这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呐。是谁这么大能耐能把你气成这样?难不成张家和宁王还有些杂碎的事儿把你惹恼了?”霍霆手里还端着碗,看见后面夜枭使的眼色,故意忽略。
夜枭:……你会后悔的。
君烨着实没有胃口,却看道霍霆的吃得格外香。于是……
“拿副碗筷。”
霍霆又添了一句,“光吃饭怎么够,再拿两壶故人醉。”
“张家已败,宁王已死,想来你也能了却多年负担。今日这两壶故人醉,算是我给你庆贺的贺礼。”霍霆给两人各自倒了杯酒。
君烨看着杯中清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霍霆随口问。
“没打算,闭门休沐。”君烨说话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不上朝?不办案?”
“人不能太勤快。”
“这么多年,你终于想开了……”
“……不如在家陪未婚妻。”
“君瑾华,我警告你啊,你有病别在我这发病!”霍霆咬牙切齿。
君烨似笑非笑,仰头喝了满杯故人醉,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端正,整个人搭手躺在椅背上。
窗外斑驳的竹影斜落在他身上,那素白的锦衣似乎染上了些青竹清香。
他缓缓闭上眼睛,放空所有的思绪。盛京这盘棋他故意布了数年,如今……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
可惜,他却未得分毫喜悦。因为在这场局里,没有人是最后胜利的一方。
君且已经下令查封宁王府,同宁王有密切往来的官员皆进了一趟刑部,严查审问。那些官员,倒是同他交给君且的名单录上的一模一样。
吴卓九族被抄,所以军营也由林晟管理接手。至于郑昌平……在君睿反叛失败的当晚,在城门处被捉拿,至今还在审案。
郑昌平身为兵部尚书,同君睿一起谋反,本就诡异至极。郑昌平年过花甲,尚书之职权力甚大,在朝堂之上本就可以自成一派。谋反于他而言,承担的风险远胜过赌赢的结果。
至于他为何谋反,君烨一直没有查清楚背后原因。他猜测,郑昌平大概是落了把柄在君睿手里。
数年筹谋,他不仅是想将张家慢慢困死,看着张家挣扎着覆灭。可无人知晓,他也是想在这一场局中替自己找一条出路。
只有他自己被困在盛京争斗之中……江道渊才会认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他才能保得住子霄谷和千音楼的人。
可是现在……牢笼之中的安宁终究是要结束。
竹影摇晃,酒香四溢。
君烨缓缓睁开眼睛,侧首看着窗外。
“前些日子影卫传来消息,他从诡启出来了。”
“江道渊又出来了?带了多少人?去了哪里?”霍霆紧紧皱着眉头。
“玄风断了消息。”
“那千音楼的人呢?他没动吧?”
君烨看着空了的酒杯,眼底生了寒意,“他动不了。”
“这老东西就没安生的时候,不会是他听到了盛京什么消息吧?可盛京的消息再怎么快也传不到他那儿啊?”
君烨敛眸,掌心向上将斑驳竹影全部收紧。
“畜生闻腥而动,焉知陷困自身。”
霍霆放下杯子,“你有什么计划?”
君烨随口道:“没有。”
“没有你装得那么胸有成竹干什么?”
“你有意见?”君烨一眼扫过去。
“呵,我当然……没有啦!”霍霆抽动嘴角,目光看向桌上还剩着的一壶故人醉。
他忽然舔着脸笑道:“最近尹嫃花大价钱请了位琴师,那琴音可有古朝遗风雅韵,世间难寻呐!好不容易你不上朝不办案,不撸猫不找那位……咳,今儿个我请你去芳蕤阁听曲喝酒,好好风流一回!”
去了芳蕤阁,他这壶故人醉又能省下来了,他可真是个大机灵鬼。
临走之前,君烨默默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
“夜枭,打包带走。”
“好嘞!”
*
树下一张桌子四面边,整整齐齐坐了四个人。
阿落燕无归沈景遥三人各自伸头紧紧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东西,一脸不可置信。
阿落狐疑,“阿弋,这东西是你新研制的丹药吗?委实……委实……”
沈景遥直接补了一句:“比今早吃的鸡蛋还要大。”
燕无归不悦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沈景遥:“嘴巴不光是用来吃饭的。”
南弋瞥向燕无归,忽然觉得他说话……听着真顺耳。
她打了个响指,看向桌子中央放着的三颗……不对,是三团黑色的东西,十分认真。
“这个的确是我炼制的丹药,不过外形……创新了点,不过没关系!丹药越大,效果越好!”
三人齐齐看向她,眼中的信任并不是很多。
“好吧我承认,我尽力了。”
“虽然有无殇花,不过……解毒和下毒的材料都在一种花上,我为了以防万一解毒失败,炼丹制药加了不少解毒的药材。”
只要保命的东西加得多,就不怕出事。
她发誓,这话是药王说的!
她师兄鹤惊寒炼过堪比鹅蛋的丹药,她这个鸡蛋大的算什么!
“放心,这几天我已经用了你们之前给我的血进行分析试验,药物成分是可以压制得住血液里的毒素的。”南弋道。
明天就是无殇解药发放的日子,所以提前一天吃下她炼制的丹药再好不过。只等明日便能知道丹药效果到底如何,若是万一她炼制失败……及时服用无殇解药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安全。
燕无归没有说什么,伸手拿起那鸡蛋大的丹药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
南弋递了杯水,“……你可以就着水吃。”
燕无归:“……”
之后,阿落同沈景遥回了后院,燕无归被留下来待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南弋一直观察他的身体反应情况。
还好,一切正常。
尤其是她替燕无归把脉的时候,能十分清楚感觉到他的脉象健康强悍得格外突出。这体格,从小就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燕无归独自一人靠着树干,静静看着南弋在摆弄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炼丹器具,看着如此投入且认真的她,燕无归也一时间失了神。
不动声色地,他将手腕间的手绳藏了些许。
“你这两年,过得好么?”他低声开口问,视线放在她整个人身上。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南弋抬眸,目光落在燕无归眉骨的一道伤疤上。
“你用了两年就做到了夜卫领卫的位置,想来经历的不少。就比如,你眼睛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道伤疤生生将眉毛斜着划开,若是再长些怕是要伤到眼睛。
“……忘了。”燕无归说。
他是真的忘了,伤的地方和次数太多,又怎么会记得清楚。
南弋无言看了他几眼,微微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变过。”
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对自己的事也不在乎。有训练把自己往狠里逼,出任务受伤了也一声不吭。
“不。”燕无归微微侧着头,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很多事都在变,我们也一样。”
“你好像有些其他的话。”
“……没有。”
“燕无归,你撒谎的本事倒是没什么长进。”
他没有反驳,像是堂而皇之地承认了。
不知为什么,南弋时常觉得燕无归的眼神……像极了一潭死水,从前少年的神采朝气如今不见一丝踪影。
他似乎藏着秘密。
*
晚间,南弋又收到了从清元门来的信,爹妈大哥轮番上阵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不过信里提及了一件大事,姬玥要和她大哥定亲了,眼下正在筹备,日期未定。
算算时间,她出来也有两个月,倒是有些想家了。
她大哥慕修然来信来得最勤快,不过每一封信里除了催她回家还是催她回家,另外不忘让她提防着君烨。
“君烨那厮城府深沉,颇有心计,妹妹,你须得时常提防,不,得一直提防。”
“这婚约就是表面功夫,为兄不同意!天下男人多的是,等你回来为兄亲自给你挑夫婿,个个贴心又俊俏。”
“妹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然而,正当她想得出神的时候……
“喵~喵!喵~喵!喵呜!!”
南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窗户朝着树上喊道:“要么自己麻溜爬墙离开,要么明天没有小鱼干!”
它要是没本事找到母猫,只好乖乖回来做一只……阉猫。
盖好被子找到姿势,南弋刚要闭上眼睛却又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拍门声。
今晚这觉,委实难睡。
“少主,是隔壁的。”箫瑜用词贴切又妥当。
隔壁的……除了君烨还能有谁?
“他有病?晚上不睡觉拍我门作甚?发癫?”
箫瑜犹豫了一下:“……听声音像是在发癫。”
“……”
披上衣服,南弋穿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口,她倒是要看看这厮到底抽了什么疯。
夜枭站在门口,难得地扯了个笑,然而他的身上却是挂着一个形象全无的人。
君烨?
这还是喝醉酒的君烨。
他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连着耳朵都红透了似的,身上的银白衣裳沾了酒渍,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平日里矜贵清冷的太子样子。
不过君烨眼下这样子,像是被欺负过一般,看着莫名有种冲动的罪恶感。
“情况特殊……这个……能不能……”夜枭支支吾吾开口,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快要躺在地上的君烨。
“不能。”箫瑜抬手挡住,“男人得防,喝醉了的男人更得防。”
“……”
南弋听着箫瑜这话,实在想不明白她有如此觉悟,却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
“放开我……我要去找她……她是我的……太子妃……我们还一起做了……”
南弋脑子一懵,有什么东西像是炸开一般,连忙死死捂住君烨这张漏风的嘴。
夜枭和箫瑜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他们两人身上,那眼神……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就麻烦慕少主照顾照顾我家太子。”
眼看着夜枭要跑路,南弋立马拦着他。
“他去哪儿了喝成这样?”
夜枭言简意赅:“霍大人,芳蕤阁。”
南弋看着整个人要趴在自己身上的君烨,用力推了一把还给了夜枭,“你家主子你自己负责,我还得……”
“南弋……你再抱抱我……难受……你再摸摸……”
操!!
南弋一把将这半死不活的男人夺过来,捂住嘴压着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小嘴儿可真能说是吧?!是谁教他的!
夜枭幽幽道:“慕少主放心,我家主子只有这时候说了些胡话,在外面……嗯,只喝酒不说话。”
“闭嘴,你可以走了。”
“好的。”
这时,树上的小黑又传来了浪荡叫声。
“喵~喵喵呜~喵~呜~~”
南弋幽幽道:“箫瑜,阉了它。”
箫瑜愣愣站在一旁,却亲眼看着南弋把目光放在……这位太子身上。
夜枭一脸惊恐:……事情逐渐朝着离谱又恐怖的方向发展。
箫瑜满是怀疑:但愿不是这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