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殿的门最后终于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处。
君烨嗤笑,明知那人在看自己,却依旧走下台阶,一步步越走越远。
影卫让道,跟在身后。
他看着满地尸体,也最后看了一眼君睿,只想离开这让他觉得恶心又压抑的皇宫,他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一座囚笼之中。
如今这双手上又沾上了数不清的人命,若是天地公正,他该会入恶鬼地狱饱受折磨。
一场复仇终于落幕,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月华如洗,浮云四散,今夜揽月宫的风景定格外美丽。只可惜,他从未见过。
他的母亲不会喜欢那四方宫殿中看到的月色,山间江湖的月,才是真正的月。
这座皇宫困不住他的母亲,也不会困住他。
经过的时候,容浔却出声拦住了他。
“在你原本的计划里,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君烨淡淡看了他一眼。
“是。”
“你该庆幸,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否则,四周云廊上影卫暗中布置的暗器机关,对准的便是容家军。那些机关弩一旦用上,便会结成巨大的网,撒下剧毒,无人能够逃脱。
临走之前,君烨深深看了一眼容浔。
“不然,就算是她拦着,我也照样杀你。”
他是一国太子,如何会留下一个拥兵自重反臣的命。
容浔握着拳头,却没有说话。
“容家诛灭反贼有功,好好去找那人邀功吧。”
君烨带着夜枭等一众影卫,离开了这满是血腥的地方,身影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正和殿前,君且看着殿外满地惨状,呼吸忽然一滞。
他看到了君睿的尸体。
双子残杀,必有一方输一方赢。
他这个儿子一意孤行,终究断送了自己的命。
君烨走出第二道宫门之时,看到守在一旁的林晟将军和西南军营两位统领,而他们身后,却是站着一众将士和御林军。
都是君且提前安排的人。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君烨忽地轻笑,看着这些人半晌,久久未曾言语。
他那父君还真是……借他的手来杀人,把自己撇得一身干净。
*
一早,南弋派了羽麟卫将叶思莞护送回了叶将军府。
叶山昨晚便收到了消息,赶来确认叶思莞无事之后留下叶家一众侍卫,一道护送叶思莞今早回府。
临走之前,叶思莞坚持想要见南弋一面。
“这件衣衫……少主能否就给思莞?”叶思莞手里仍旧拿着南弋那件红色外衫。
“无非是一件衣裳,你想要便拿去。那腕器也一道给你,以后戴在身上,多少可以防身。”
南弋多嘴了两句:“日后出门多带两个侍卫,能更安全些。”
至于昨夜绑架叶思莞的那个男子,她已经交给了叶山审问,剩下的事情便不由她管了。
叶思莞仍旧不愿意离开,抬眸看了又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可还有事?”
“我……我能……抱一下……你吗?”她说得支支吾吾,以致于南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抱一下。”
南弋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只见叶思莞有些红着脸,抱着她的腰贴了贴,似乎还腼腆地笑了。临走之前,嘴里还说着什么一定会报恩之类的话。
送走了叶思莞,南弋却不着急回煜王府,同阿落燕无归三人用着早膳。
“多吃些。”南弋剥了个鸡蛋递给了阿落。
沈景遥默不作声,顺手也剥了一个鸡蛋放在阿落的碗里。
燕无归看了南弋一眼,眉头紧皱,似有什么话要说。
“以后我若是传消息写信给你们,留的一定是之前的暗号。如若没有,那必定不是我。”南弋道。
那些暗号是她上一世用的翻译语言,能简短传递信息和身份,她同阿落清逸燕无归三人在谷中便时常互用。
南弋看了一眼沈景遥:“至于你……你说点好听的话让阿落教教你。”
她又对阿落道:“这世上没有白拿人的道理,记得一个字收他一百文,钱都归你。”
沈景遥:“……”
这人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
关键是阿落还极为听话地点了点头,他心情更不好了。
箫瑜走了进来,似有什么事想要禀报。
“无妨,直接说。”
“容家军已经回了城外驻地,武定侯夫妇和容爵爷眼下在驿站,驿站和驻地附近的御林军都已经离开。另外……武定侯派人传信,想要拜见少主一面。”
南弋微微垂眸,思量着什么。
“章久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箫瑜道:“暂时没有传回消息。”
“再派人传话过去,若是找到那人死了,砍下右手第二根手指带回来。”
“是。”
箫瑜没想到小少主这次会把事情彻底做绝,杀那温辞竟然也亲自动手,想来是把眼前这几人的性命看得极重。
不过这样也好,温辞死了,大少主也少了一桩麻烦事。
燕无归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睑低垂遮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慢慢收拢。
她做事情还是会把自己逼上几分。太过决然,手中的剑有时也会伤到自己。
她明白,却还是会这么做。
忽然,南弋莫名笑了笑,“这待在盛京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燕无归,下次服用解药是什么时候?”
燕无归抬眸一怔,“五日后。”
“五日……足够了。”南弋话中有话,却微微收紧了掌心。
*
回到了煜王府,南弋直接去了炼丹的小院,阿落几人被夜钊带去问话。
小黑蹭了蹭她的脚,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眼前人低沉的情绪,乖巧地叫着,似在讨好一般。
南弋忙着手中的活,没有怎么理会,小黑只好爬上了树,有些郁闷地抓着树干。
“喵……”
一道银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南弋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又重新把视线移到自己的活儿上。
那人一步步地走过来,同日光一道出现在院子里。
“我们谈谈。”君烨嗓音清冷,刻意收敛。
南弋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你要谈什么,现在便可以谈。”
“你为什么又对我这般冷淡?”君烨心底止不住泛出酸涩,呼吸低沉。
南弋一顿,却没有答话。
“还是因为他,是吗?”他收紧了身后的掌心,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南弋终于看向站在自己面前身着银白色衣裳的君烨,这般清冷如玉的模样同昨夜阴冷弑杀的他,当真是判若两人。
院中绿树巨大的一团树荫包围着两人,蝉鸣不止。
“昨夜,你本是准备杀了容浔,是么?”
君烨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打算撒谎,“……是。”
南弋出声一笑,抬手拂起耳边被微风吹乱的碎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君烨。
“那般情形之下,杀他,我并没有错。”
“是,你当然没有错。”南弋放下手中的器具,拿起一旁的湿帕子垂眸擦着手。
“你是一国太子,诛杀反臣天经地义,百姓也会为你歌功颂德。你这个太子,当得一向称职,也一向理智。”
她忽然抬眸,闯进君烨的眼底。
“可那时我若是拦着你,你该当如何?”
“南弋,那是未发生过的事,如此假设有何意义。”
“若是我非得想要你的答案呢?”南弋追问。
“……我依然会杀他。”
南弋闻话一笑,认真看向君烨的眼睛。
她有时候想过,她和君烨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过分理智,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是太子,筹谋算计太多,权衡利弊太多。人心掺杂太多东西,便很难心澄如镜。
她不喜欢太子妃这个身份,同样也不会为任何人留在这盛京。
当昨晚她看到了君烨高高在上,只需一句下令便能杀死数百条人命之时,她便已经清楚看到他们之间的鸿沟。
而这道鸿沟,她不会为了君烨迈过去。
“过些日子,我想回一趟谷里见见师父。我答应过给你解毒,不过此事重大,有些细节我还需要同师父商量研究。”
君烨静静看着南弋,眸光却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呼吸慢慢变得压抑。
她又是这般在他面前掩藏心事,而他永远都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昨日,他们还在互相倾诉,她还对他说着许多动听的话。
可如今患得患失的,终究只是他。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谷。”
南弋一笑,“好。”
君烨习惯性地拿着帕子替她仔细地擦着手,南弋也没有拒绝。
这样的事,他为她做过很多次。
小黑趴在树上看着下面的两人,尾巴摇得甚是欢快。
“喵~喵~”
小鱼干!小鱼干!
“君瑾华……”
“叫我瑾华。”
南弋下意识地紧了手,却被君烨用力握住。树荫吹动,左右摇晃。
她还是没有开口单独唤他的字。
“你会留在……盛京吗?”
这个问题,她似乎都不知如何正确组织语言去问,模棱两可。
谁知君烨却放下了帕子,反手握住了她的。
他的眉眼刹那间染上笑意,“自然不会。因为……”
“因为什么?”
“我还要去清元门正式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