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一路拖着醉酒的男人进了房间,以防他再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她硬着头皮支开了箫瑜。
然而箫瑜临走之前的眼神,恨不得在君烨身上扒层皮下来。
“属下就在外面候着,少主若有吩咐唤一句便可。”
她一定提剑杀进来。
南弋一把把人扔在坐榻上,心里止不住骂骂咧咧。破天荒,她还是头一次见君烨醉成这般样子。
看着他四仰八叉形象全无地躺在榻上,南弋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她有些怀疑君烨这厮是真醉还是假醉。
真醉满嘴跑火车不得了,假醉满嘴跑火车更是不得了!
她脱了鞋子爬上榻,仔细端详着君烨此刻的样子,他的眼尾、脖子和耳尖都红了一片,与身上银白色的衣衫对比更是鲜明,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描述的公子醉酒的场面。
怎么说来着……白玉无暇生了三分暖意,清水芙蓉添了五分风流,公子醉酒,酒亦醉人。
尤其是那衣襟微敞,他好像有些热微微喘着热气,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寻着什么。
这厮……
委实生得勾人。
“君瑾华。”
南弋唤了几声都不见他睁眼回答,索性踢了他一脚,这人还是没动静。
“啧,你也有这时候,还能落在我手里……”
南弋上了手,一下又一下蹂躏着君烨的脸,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伸手向下扯了扯他的衣襟,活像话本子里纨绔调戏良民的样子。
“你要总这般样子,我还真会把持不住。”
男色当前,冲就完了。
手上一顿,南弋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放在君烨微微露出的胸膛上。
她想再看看君烨胸口的那道疤。
勾着衣襟往下拉,指腹摩挲着那处粗糙的疤痕,南弋很想知道,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个巧合。
巧合到……她有些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
可她又清楚明白,重活一世,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湮灭,所有都是新的开始。
这道伤疤,和东寻的不一样,亦不是为她而留的。
“……你就这么在意这道疤?”
君烨的声音一瞬间拉回她的思绪,手指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缩了回来。
“你没醉?”南弋见自己被抓包,企图先发制人。
“醉了……不过被你扒衣服的时候,醒了。”
“……”南弋心虚地踢了他一脚,“醒了就滚回你的院子,我还得睡觉。”
君烨却挑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脸上红晕未褪,“累了,走不了。”
“君瑾华,你这厮是不是根本没醉!”
那她刚刚说的那些调戏良家妇男的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你要不要试试……我到底醉没醉。”君烨勾唇看向她,整个人躺在榻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南弋微微咬着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又来了是吧?你又来了是吧?”
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你不走你就待这儿,我去隔壁和山奈一起睡。”
笑话,她还能找不到床睡?
君烨见她说走就走,提着衣裙就要下榻,心里的醋意不可止地漫了出来。
贴身的衣裙凌乱,同那银白色的锦袍相叠。南弋被他扣住了手腕举过头顶,死死按在榻上。
“君瑾华,你这个老狐狸!你就是没醉!刚刚你就是故意在门口说的那些话!”
君烨此刻的衣襟领口开得更大,玉带松松垮垮挂在腰上,岌岌可危。
“是又怎样?你还不是心软又上钩了。”
“君瑾华!你这个骚孔雀!”
南弋弯着膝盖,刚要向上用力顶却被君烨抱着翻了个身。
“你倒是不怕我废了。”他贴着她的耳朵闷声道。
南弋嗤笑,“天下男人那么多……”
话还未说完,南弋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人给啃了一口,两口……咬得很是用力。
“休想找别的男人……有我一个足够你用了。”
“……”
他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骚话!
君烨没再做什么,似乎真的是累了,双手拥着她生怕她跑了。
不过这个姿势委实有些硌人,可抵挡不住睡衣汹涌。
“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南弋嘀咕。
君烨虽是没醉,可那耳朵脸颊已经红了一片,一身散不去的酒气。
“……不开心。”他有些赌气道。
“你如今报了仇,成了太子……了却多年心事,为何不开心?”
君烨轻笑,沉沉叹了一声。
“非我所愿之事被迫承受,可我所愿的……始终未曾得到。”
“我如何开心……”
人生里最多的,永远是不可得。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被困在这“不可得”这三个字里。
南弋没有说话,却感觉到身下的人将她抱得更紧,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仅有的浮木。
“我想吻你。”他道。
*
这一次,他却是小心翼翼。
像是初学者一般,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浅尝,连着手上的抚摸都在顺着她的感受来,一心一意想带给她不会抵触的欢愉。
可南弋知道,这只是他惯有的伪装。
分外的克制之下藏着汹涌难息的欲望,只需要一个出口和契机,他便会撕开所有的自持冷静,拉着她一起陷入疯狂,放纵欲望。
这一次,他依旧迷惑了她。
君烨压着她的双唇撕咬,呼吸沉沉,将她困在自己怀里。
铁锈的血腥味扩散在两人口中,拉回消散不躲的理智。
“……你咬我?”
君烨缓缓松开她,像是得逞了似的,勾起嘴角淡淡地笑着,抬手用指腹将南弋唇上的鲜血如口脂涂开。
双唇越发鲜艳。
而指尖沾着那剩下的血,他却涂在了自己的唇上,目光却一直盯着南弋嘴上的那处伤口。
君烨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过些日子便是水阳节,你送盏花灯给我吧,好不好?”
他只要一盏花灯。
*
第二日清早,商贩行人聚集在一处,将一处路口赌得水泄不通。
“什么事儿啊如此热闹?哪来的这么大阵仗?”
身边的一人道:“还没听说啊?”
“容家今儿得回北疆了!喏,御林军都在那儿呢!”
“嘿,这容家还真是有意思,前一阵传的流言风风火火,圣上都动怒了,现在竟然能没事人一样地回去。”
有个书生插嘴道:“非也,容家实则是戴罪回乡。武定侯一家奉旨易地镇守,容家军此后皆要受盛京管辖,圣上还亲设巡疆使,为的也是接管容家军事务。”
“那这么说,容家这次来……不就相当于被扒了层皮回去么?”
“兄台话糙理不糙。”
一个行人道:“得了,能回去就不错了,要是圣上动怒,容家啊也没办法。丢了侯爵位子事小,说不定啊……”
……
符擢打点了一圈,确认没有疏漏之后这才走到容浔身侧。
“爵爷,事情都处理完了。”符擢凑近道:“安排提前走的一批人没有引起动静。”
容浔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却还是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手中的缰绳被他用力收紧。
容齐在一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
一众车马朝着城门而去。
坐在马车中的甄文茵皱着眉头,“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拜访慕少主。那般情况下,少主相救之恩却是救了容氏一家。”
“我多次派人前去递拜贴,慕家守卫只说少主不便见客。”容齐道。
“她连明渊都不见?”
“亦不见。”
甄文茵叹了一口气,“罢了,原本就是我们容家理亏,起先对不住慕少主。少主愿意出手相救已经对容家有恩,我们也不好强求太多。只是……”
“只是明渊却是放不下慕少主。”容齐道。
甄文茵淡淡看了他一眼,没由来地一笑,眼底若有若无浮现出一丝嘲讽。
“不过是年少时的情爱,过眼云烟而已。时间一长……便也能忘个干净。”
甄文茵缓缓转着手腕间翠纹镯子,眸色渐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就算不甘,也要去接受这样的命。”
而容浔是她养的儿子,她更是清楚地知道……容浔反抗不了自己早就被安排好的命。
容家和北疆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从一开始就注定逃脱不了与生俱来的责任和重担。
而反抗的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
*
容家军上千人浩浩荡荡离盛京向北而去,只是离北疆仍旧遥远。
夏阳高照,鸣蝉不断,此时北疆草原上的草长得早已茂盛,宽阔无边,似乎一直能在那片草原上走到天际。
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容浔骑马走在队伍最后,离开了盛京,他却再也驰骋不起来。
他将一些东西丢在了盛京城里,也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爵爷。”
符擢本是想出言提醒,他们已经同前方队伍落下有很长一段距离,可当他看到容浔的脸色神情,却又不再开口。
容浔回头已经看不见盛京的城门城墙,那偌大的盛京城,没有困住他的人,却是困住了他的心。
在这一场局里,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连一个体面的结束都未曾实现。
“……她不会来了。”容浔紧紧握着缰绳,似乎是在告诉自己。
“谁说我不会来。”
容浔身影一怔,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笑容明媚地看着他,驾马朝他走了过来。
树荫斑驳,夏阳大盛,微风吹拂而过,不留一丝踪影。
可这道风,没有吹进容浔的心底。
“你要走,我定是要来十里相送的。”
南弋笑着,那笑里却是最干净纯澈,不掺杂任何其他。
容浔看着她,心底生出绵绵不休的酸涩,却仍然笑着看她。
因为他知道这一面之后,他们从此一南一北,千里万里迢迢,那些数不尽的山川河流,会将他们永远的分隔开来。
他们再无可能。
“当初欠你的,如今补上应该来得及。”南弋笑着给容浔递过去一样东西。
容浔如何也没想到,那是……
一支糖画。
“自己做的,模样丑了些,不过吃进嘴里,都是一样的甜。”
容浔看见那油纸里仔细放着的,是飞鸟形状的糖画,那只鸟儿向上展翅飞翔,似乎要飞向天空。
这是她做的飞鸟。
只给他的飞鸟。
容浔垂眸笑着,却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糖画,胸膛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手上护着的既是他同她之间纠缠不断的情谊,也是他满腔爱意得不到回应的自怜。
“本想给你做个老鹰,可老鹰太难画了,我画了几个都碎了,便偷了懒给你做了只鸟儿。这一只,是我做的最好看的,老师傅还表扬了我一番。”
“容浔,你可不能嫌弃。”南弋抱着胸,哼了一句。
“不会,它很好看。”
当初南弋欠他的糖画,如今她终于是补给了他。然而他这一等,却是隔了四年。
那年的水阳节,南弋容色俏丽,一身紫色云衣翻进了他驿站住的院子,手里正拿着还未吃的猫儿糖画。
那是他们的初见。
可世上除了他再也无人知晓的是……在那一刻,他的确将那位紫衣少女放进了心里。
没有任何缘由。
临走之前,他故意向她索了一只糖画,也是想着或许有一天,他们还能再见。
他等来了再见,却也等来了分别。
她画的不是飞鸟,而是希望成为飞鸟的他。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随性而活。
似乎在她眼里,他就该成为这样自由的人。
可是啊……他的自由终究是被困在一方天地。
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自由。
容浔抬眸深深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她,无声之时却不遗余力地想把这道身影刻进自己的心底。
只是,他却清楚地看见南弋的嘴唇上破了一处,像是被人……故意撕咬造成。
容浔死死握着缰绳,眼角刹那间红了些许。
忽地,他垂眸嗤笑一声。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告主权,原来那人也是患得患失啊。
君烨也怕失去南弋。
“回了北疆,养精蓄锐,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盛京都不会再动容家。”南弋道。
两人并辔而行,树影撒满了眼前的路。
容浔看着她,“你也会回清元门吗?”
“自然。”南弋知道他想问的什么,“盛京城也不是我留下来的地方。”
“更何况,它也留不住我。”
至于容浔听在耳中的是哪个它或他,南弋笑着并没有说清楚。
或许,容浔他已经明白。
“对了,这个东西我想还给你。”南弋将匕首递过去,“这是你的贴身之物,理应还给你。”
这匕首,是容浔之前情急之下送给她防身用的,后来便一直放在她这里。
“不必了,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容浔紧了紧手心,“它陪我经历过许多,送你也希望能护你平安。”
也算是,替他守在她的身边。
然而他却并没有告诉南弋,这把匕首本是有一模一样的两个,而另一把……如今正在他的身上。
一处栈桥边,容浔勒马。
“到此为止吧。”
“好。”
南弋并未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容浔驾马走上了桥。
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也不知道今日是否是最后一面。
可当下,她还是希望再见的。
“你会来北疆寻我吗?”容浔回身,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阳光里,光影交错得有些不真实。
“会吧。”她道。
南弋看着他,眼底盛着明媚的日光。
“在草原上做一只自由的飞鸟吧,容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