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已被仆役灌满了热水,颜末撑着桶沿,拨开侍女们精心撒满的梅花瓣,试了试水温。
好烫。
她扯下身上沾满血渍的衣裳,一点点陷入氤氲的水汽里,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缓和。
这一夜,太跌宕起伏。
她现在才有时间静下来思索,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轻率地跟着封煜离开晋王宫,或许并不是一步好棋。
是她,在第一时间小觑了封煜这个人物。
他看似稚嫩莽直,实则铁石心肠,行事狠辣干脆,却又让人摸不透一点章法。
这一夜,她和他明里暗里“交锋”了无数次,可他的好感值卡在了15点,就再没动弹过。
必须找一个突破口才行……
少女被浸泡得泛红的纤长指节,穿梭于如瀑般垂落在颈间的发丝中,一寸寸梳理着,热汤浴蒸腾得她昏昏欲睡,隐约听见房间侍女的问礼声。
“方才那位姑娘呢?”
“回将军,正在里间洗浴……”侍女早听闻里头那美人乃晋王特地赐予封将军的,一时不知道想些什么,羞红了半边面颊。
“那你命人再备些水。”封煜抿直唇角时,那股子被往日笑意掩盖得很好的杀伐之气,便会毫无保留的溢散开来,再衬这一身血袍,更是骇人。
侍女见他神色罕见的沉郁烦闷,似有凶煞之气,不敢再臆想什么与美共浴的旖旎风月,忙垂着头跑离此处,“是,奴这便去替将军备水!”
也不知公主与封小将军究竟聊了什么,她从未见小将军这般阴戾之容。
就连……就连发现公子尸体之际,将军亦不曾如此压抑沉怖。
“我不愿和亲晋国,死也不愿。”
封煜甩去脑海里女子孤绝的,压抑着泪光的模样,烦躁愈甚。
他当初就该听叔父的,不去接什么护送公主和亲的任务,以至于如今,卷入这无端是非里,不得畅快。
他隐隐觉察着,仿佛暗中藏了一只手,在搅动着一切,令他一步步、不得不深陷于倾轧的宫庭漩涡之中。
封煜步履急促地迈入房中,似乎是在宣泄着心底的愤懑,浴间仅摆了一层轻薄的,朦胧的屏风阻隔着,哪怕夜间烛火再幽微昏黄,他也能看见,那抹仓皇起身披衣的身影。
看上去纤薄极了,仿佛天生就是脆弱、无辜的代名词,看上去没有一点攻击性,让人轻而易举地放下戒心,放松警惕。
可惜——
封煜扯了扯唇角,凉薄而危险的弧度,掌心合拢,一寸寸绷直的指节,撕裂了屏风上纹绣的鹿饮泽溪的图案。
好像她就是他掌心所钳制那只幼鹿,无从挣脱,只能引颈受戮。
布帛传来清晰的撕裂声,仿佛是某种侵略的讯号。
“将军这是……做什么?”少女似乎惊惶难掩的面容,再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眸光中。
她的发丝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瘦削的肩颈线条滑落入她临时裹上的白衫之下,显露令人心颤的弧度。
水渍与雪色交融,透明得像毫无阻隔一般,这对任何男人,似乎都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引诱。
可在他的眼底,颜末只能看出唯一的一种情绪——
杀意,那么漫不经心,又传达着一种,如山一般不可逾越的绝对漠视。
“说,你究竟是谁?”封煜径直穿过残破的屏风,朝她一步步逼近,声音极轻,可咬字间的压迫感却愈发凸显出来。
她下意识后退,直至整个后背撞上浴桶边沿,退无可退。
她不能理解,他这陡转直下的态度是因何而生,只能迎难而上,仰头注视着他。
“妾不明白将军说得是什么,妾不过是晋王宫里的一名寻常舞姬……唔!”
他几乎是瞬间逼近她的身前的,大掌丝毫不留情地扣上她的脖颈,迫使她整个人身体前倾,两人四目彻彻底底地相对,呼吸交缠在一处。
若只隔着残破不堪的屏风望去,还以为是一对交颈缠绵,喁喁私语的爱侣。
“再撒谎的话,美人这颗美丽的头颅,可就要被我拧下来了。”
他从不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