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和李睿琦一行人赶到了潞阳,被石恒接进城去。石恒十分惊讶,没想到自己离开帝都不足一月,居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他立马派人把消息送到晋阳,同时护送公主一行人前去面见李淄坐。
自李淄坐生病以来,河东严密封锁消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以防外人趁虚而入,只有沙陀上层各部首领、以及李淄坐的绝对亲信才知道。李淄坐的病说来奇怪,似乎不是很重,清心修养就好转了不少,但着急上火立马就会加重,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帝都事变的前两天,朱奎手下大将孔勋在陇右击溃王懋征弟弟的大军,雍州前线形势大好。然而不久,帝都即将大乱的消息迅速送到了朱奎营中,帝都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棋局走到了这一步,远比在雍州围困王懋征重要得多,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被朱奎大军围困日久的凤翔守军也日渐疲乏,在河东援军无望的情况下,最终二人终于达成了和约。朱奎急于撤军,凤翔也没有失地,王懋征表面上以朱奎为盟友,二人对此都很满意。
张钧飞趁着夜色又回到了小山上,这里紧邻一个村庄,狗吠声断断续续。山上没有太多的树,一块松树林突兀地嵌在山岗之上。在月色的指引下,他终于找到了一棵松树下的一处新坟,这里面大概就是林姿吧。他本想把她带走,找一块安稳地方,再买一副好棺材,为她好好安葬,而此刻却又犹豫起来。
也许这里就很好了吧,再无人打扰,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他恨自己,耽误了她人生最好的几年,没有给她一个合适的名分,也许他爱林姿远没有林姿爱自己那么深,就像林姿所言,她在他心中一直都不是第一位的。他的人生尚短,却已经辜负了两个人。
张钧飞思来想去,自己是去河东投奔李继存,还是回西州争取族人的支持,亦或学霸王自刎乌江,一了百了倒也清爽。他感觉到了秋夜的寒意,风吹草木,凄凉无比。
仇灿带兵杀掉了如此多的帝国贵胄和王公大臣,实际上直接挖断了王朝的根基,帝国大势已去。朱友伦借机铲除了宦党,控制了皇室和贵族,这是朱奎经营多年的成果,他为这一天筹划半生。朱奎怕是就要称帝了,李继存嘲笑自己,没想到自己还成了新王朝的开国功臣。
张钧飞倚卧在树旁,饥寒交加,他累了,不想去想这些糟心事了,他要好好地睡一觉,他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这与天地共眠的感觉。
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个老者出现在面前,那似乎是在景山学堂,那老者似乎是郭啸。
张钧飞:“老师,如今的人利欲熏心、尔虞我诈,我实在见不得那么多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我满怀理想走入朝堂,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生逢这样的乱世,究竟该如何处事?”
郭啸:“如今呢,道德沦丧是常态,因而很多人乐于到处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官嘛,也就是为了争名夺利,因而,即使你说你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解救苍生之苦,可谁会信呢?如果你去与君主讲仁义道德,君主会认为你是用他的恶突显你的美德,你就有被杀头的危险,商纣杀比干便是如此。即使君主圣明,王公大臣没准也会合起伙来挑你的毛病,如当年的沈铭,明明一片忠心却被众人排挤。以前尧舜也会攻打别的小国,杀人家君主,让生灵涂炭,这都是名利带来的。名利这道坎,圣人都很难跨过去,何况你呢?你有什么不一样?如若你屈服了,便只能卑躬屈膝,你愿意吗?”
张钧飞:“我可以恭逊谦虚,努力专一,这样行吗?”
郭啸:“若赶上朱奎那种飞扬跋扈、喜怒无常的君主,杀人如麻,只图自己舒服,几十年道德感化都不行,你能让他顿悟?”
张钧飞:“那我坦诚直率,尽好人臣之礼。”
郭啸:“你还是一介凡夫。”
张钧飞:“那该如何?”
郭啸:“你先斋戒。”
张钧飞:“何为斋戒?”
郭啸:“专注你的意念,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听不要想,做到内心空冥。”
张钧飞:“不听不想,那我岂不不存在了?”
郭啸:“对的,就要这样。进入官场这个牢笼,就要不为名利所动,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做必须得做的事情。”
张钧飞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仔细回想梦中细节,似乎有些明白。处在这样动乱的人世间,如果自己内心不够安定,即便再怎么踌躇满志,进入到是非圈子中也是危险重重,不仅可能自己内心堕落,甚至丧失性命。
当张钧飞返回帝都,正遇朱奎率军返回,如他所料,朱奎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毕竟张钧飞对他还是有些用的。朱奎把自己塑造成力挽狂澜的英雄,短短一月时间,先是争取加恐吓帝都内贵族的残余势力,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又利用这些势力说服了惊恐万分的皇帝和太后交出权力,最后带着他们一同迁都万江,还一把火把皇宫化为灰烬。
当年起义军入城,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下也未尝敢把份庄严神圣付之一炬,可终究躲不过宿命。亭台楼阁,碧水珠帘,熊熊大火之后,终成残垣一片。想当年,灯火繁华,羽衣霓裳,此刻,连同长眠于此的王侯将相们埋于残砖碎瓦,往事终化云烟。岁月流淌,历经沧桑,凌烟阁里的英雄们连同他们的画像一同倒下,一个王朝终于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