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郡,万江城街南,一驾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张氏宅邸开出。赶车人举着皮鞭,对着空气挥舞,甩出清脆的“啪啪”声响。他一条腿耷拉在车边,一条腿蜷缩起来,还不时回头望着车上的货物,神色透着窃意。
“小叫花子,站住!”。突然,街角包子铺掌柜家的巨大咆哮声惊动了整条长街,引得众人无不驻足观望。
原来是一个穿着碎布麻衣、满脸污垢的少年偷了他家刚出笼的馒头。少年有十几岁,自小就是孤儿,平常一般就露宿街头,赶上下雨就住在城外的观音庙里。那日,少年实在饿得难受,几次乞求掌柜的施舍一个馒头充充饥,却被反复驱赶,于是瞅准时机,趁店家不注意,伸出两只手抓起馒头撒头就跑,完全不顾蒸笼上滚烫的热气。
少年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在前面奔跑,店家男子在后面紧追不舍,二人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听到街上的吵闹声,周边酒家的顾客纷纷探头来看,仿佛在演绎着一场什么大戏,让毫无生气的夏日晌午变得热闹起来。
就在长街尽头的交叉路口,少年刚跳过卖皮糖的小摊,回头朝着后面气喘吁吁的店家男子做了一个鬼脸。突然,一驾马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躲闪不及,险些撞了上去。
“小叫花子,让你跑。”身后传来店家男子严厉的呵斥声。
少年没有多想,三下五除二跳上马车,踩在最上面的大箱子上,然后一边啃起来馒头,一边得意地撅起屁股来。
然而,正当少年惊魂未定之时,受惊的马已经迈开了步伐,任凭赶车人怎么拽缰绳,那匹西北良马都因耐不住惊吓不听指挥,带着马车在街道上飞奔了起来。
“救命啊,我在下面箱子里!”少年迟疑片刻,却听见脚下的箱子里传来女子求救的声响。
原来,张默笛就藏在这下面箱子里。她本想在马车出府后爬出来,却不想车主人在出发前又在上面放了一个更大的木箱子,里面也不知道装着啥,沉得要命,木箱子死死压住下面,任凭她用尽力气,却也推不开。
赶车人见势不妙,瞅准时机跳下车来。少年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失控了。
他本能做出跳车的姿势,目光又不自觉落到脚下箱子上,然后想用力挪开箱子,却发现这箱子实在太沉,如此用力却依然纹丝不动。
“快帮帮我,我都要被憋死了。”下面又传来一声,少年再次确定箱子里确实有人。
少年拍了拍大腿,然后弯着腰爬到车前,他拿起鞭子,朝着小马挥舞,其实他根本不懂怎么赶马车,但他知道他不能置箱内人不顾。
“客官,要去哪里,要坐毛驴吗?”郭庞刚下船,一个农夫打扮的人凑上来。
郭庞第一次来万江,几日颠簸也让他疲惫不已,便上了农夫的毛驴。
“客官要去白鹿山庄,那必然是大人物了。”农夫一边牵着驴,一边嘟哝着。
“给人办事的小喽啰而已,”郭庞不敢说更多,赶忙把话题岔开,“原来咱万宁人都知道白鹿山庄,我还以为它多神秘呢!”
“这可不能乱说,”农夫摘下帽子,背在身后,“听说在城外的深山里,有座巨大的场子,是张家为朝廷制造武器的地方,那些营生细节不是我这等人知道的。我也就和这城里人一样,时常听听张家儿女的八卦而已。”
“什么八卦?”郭庞突然提起了兴趣。
“这张家女儿好大年纪也嫁不出去,可把张老爷愁毁了,”农夫说完立马回头对着郭庞笑起来,“官家别在张家人面前胡说,我这也是听来的哈。”
“不会不会,”郭庞赶忙安抚他,“为啥嫁不出去呢?”
“听说此女力大无穷,整日研究武学,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打败半个万宁的少爷家。”
“那倒也算巾帼英雄了。”郭庞笑起来。
毛驴载着郭庞不慌不忙地走在街上,街边长楼高耸,街上行人无不挤在阴影下,躲避盛夏的当头烈日。
远处,人群突然被冲散,人声鼎沸处,一驾马车迎面冲来。马车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半蹲着,死死拽住缰绳。郭庞意识到,车上少年虽然很用力,但他并不懂如何控制马车。
“让我来。”郭庞跳下驴子。
他脚步轻盈,几步已到马车前,先是一只手接过缰绳,死死地向旁边拉紧,另一只手抓住马车侧沿,用力抵住不让它继续向前。少年也跳下车来帮忙,这样,马儿挣扎了几次之后逐渐安静下来,马车也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快,来帮忙,”马车停下来后,少年又猴子一般跳上马车,并对着郭庞喊道,“箱子里有人。”
“这真是一匹好马啊,”在围观人群的共同努力下,众人费了好大劲才将箱子搬开,郭庞叉着腰感叹,“这么沉还能跑得这么快!”
一个年轻女子慢慢起身,半卧着身子,背对着郭庞,大口吸着气。她的头发梳起来,在头顶反复缠绕几次,用清布覆盖住,几缕遗漏的发丝垂在耳旁,似乎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看什么看,第一次看见老娘啊,”女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围观的众人就是一顿骂,“平常说我闲话也就算了,这会儿还不放过我!”
张默笛嘴上从来不饶人,至少在万江她从来不曾放过谁,已至众人见得她都躲着。
“谢谢你啊,”张默笛转身望着气喘吁吁的郭庞,嘴角微微一笑,语气顿时和煦了起来,“不知大侠是何家公子?”
“哦,我不是啥大侠,也不是谁家的公子”,郭庞望向少年,此时他啃着抢来的馒头,“是这个少年救的你,我也就是搭把手而已。”
“吃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说着递过来一半馒头,“万宁城内最好吃的馒头,我抢来的。”
“抢来的还这么骄傲。”郭庞看着一脸正经的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叫姜冥,不知哥哥姐姐怎么称呼?”少年用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张默笛。”女子说完伸出自己的手。
郭庞怔了一下,窃窃地伸出手,女子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使劲地摇了摇,然后又伸向了姜冥。
“我倒要看看,这拿了我家什么好物件,居然这么沉。”张默笛忽地一声从又跳上马车,拆开大箱子。
“靠。”箱子打卡的一瞬间,张默笛也傻了眼。
郭庞也靠了过来,居然是一箱子弩箭。紧接着,他俩又打开几个箱子,整整齐齐全是兵器,其中一个箱子甚至还有制造图纸。
“这是我家研制的新式单兵连弩,配合的就是那一箱子弩箭,”张默笛也很疑惑,“听爹爹说,新式兵器、尤其是制造图纸,是最高机密。”
“你家是研制兵器的?难道你来自白鹿山庄?”郭庞望向张默笛,她的侧脸如冰凌一样透明清晰,苍白的脸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光,透着冷意。
“今天的事不准对外人说,”张默笛点了点头,关上箱子,左右望了望,然后瞥了郭庞和姜冥各一眼,“这是杀头的大罪。”
虽然同路,但想到自己的身份,郭庞觉得如若让张氏知道自己了解到图纸泄露这等事,恐怕要平添许多麻烦,于是他重新上了自己的驴子。
“公子,记得我叫张默笛,可来白鹿山庄找我!”张默笛对着远去的郭庞喊到。
他回头,回望青衣飘飘的那个姑娘,她踮起脚来,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朝自己挥着手。他听见那一声呼喊,妨似在召唤着自己,那声音回荡在万宁城上,飘荡着、飘荡着,似乎可以一直飘向清州,曾经与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青草依依的季节里,在边塞武宁的草原上,每当夕阳西下,母亲便带着他在河边玩耍。母亲似乎也穿着青色长裙,她的头发挽起。她喜欢草原上的野花,每次总是满满采上一束,自己总是追逐在母亲身后。
“庞儿,长大做你父亲一样的大英雄。”母亲抱起自己。
“娘,爹在哪里?”自己问母亲。
“在去西州的路上。”母亲回答。
也许,世上总有些人会让你觉得亲切,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会让你觉得如此熟悉,妨似曾经在哪里见过,让你回忆起那些曾经的某个温馨画面。第一次见到张默笛,郭庞便是这种感觉。
“公子,那女子不是说自己是白鹿山庄的吗?”农夫很是疑惑,“你为啥不与她同行?”
“我习惯了独行。”郭庞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