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张公故去,朝廷将戚帅远调,自此辽东军日盛,戚家军处境艰难,援朝归来,千余百战将士因索饷哗变被杀,奈何奈何!”
林晨轩站立起来,沉声道:“正因我大明将士野战信心不足,所以晚辈以为将者仅有忠心远远不够,还要懂得变通,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一场战役,最重要的不是纠结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曹变蛟道:“我大明将军守土有责,一城一池怎能丢弃!”
曹变蛟一直跟随叔父曹文诏,知道辽东很多将领因为丢城失地而被杀。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在他们看来,身为守城将领,丢失城池便意味着失职。
林晨轩朗声道:“存地失人,人地俱失;存人失地,人地俱在!重创对手,取得最终胜利,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一众人都沉默了,除了袁可立。
显然他们都不赞同林晨轩的观点。
袁可立眯着眼,饶有趣味地看着林晨轩。
林晨轩不管他们的反应,继续说:“晚辈想利用蓟镇与京畿一带作棋盘,与皇太极下一局大棋,袁老先生和诸位兄弟可得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茫然,惟有袁可立哈哈大笑起来:“林兄弟有话尽管直说,老朽当鼎力相助!”
孙传庭、张继孟等人也连连表示决心,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利于大明的事,他们责无旁贷。
林晨轩也笑道:“晚辈这局棋,需先布几枚闲棋。老先生可愿给朱将军写封信,推荐一人在朱将军身边?”
袁可立捻须道:“可以,世侄文武双全,可担此任!”
众人齐齐看向沈寿岳,沈寿岳一脸困惑。
袁可立道:“一旦蓟镇有变,辽东必派援兵,事出匆忙,援兵数量必定不多,二来不会携带文书。”
“朱老将军生性耿直,没有文书一定不放援兵入城,几千兵马在野外与建奴对战,一定会全军覆没!”
“辽军精通火器,若能进城据守,利用红衣大炮可大量杀伤建奴,甚至可能重创皇太极,迫使他退兵!”
“若战事不利,朱将军死战不退,蓟镇五千兵马危矣!”
“所以沈兄前去蓟镇的任务,是尽快取得朱将军信任,关键时刻将辽东援兵放进城,重创敌人后保护朱将军撤退。”
“林大人,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袁可立一口气说完,又抬头问道。
林晨轩惊住了,这袁可立还真是人精,自己只是说了几句,他眨眼间便看透了自己。
他向袁可立和沈寿岳分别深施一礼,说道:“老先生,沈兄弟,拜托了!”
沈寿岳不解:“让出蓟镇,京城不是门户洞开吗?”
林晨轩道:“建奴赶到京师城下时,袁督师统率的关宁军也会到达,各地勤王军也会赶到,打败东虏,指日可待!”
孙传庭道:“林大人可知京师城外的良田美宅,多是勋贵官员豪绅所有?纵然此战大胜,勋贵官绅损失惨重,又如何能容大人?”
林晨轩笑道:“我等皆非京师保卫战的指挥,不必担此责任。倒是听说袁督师将蓟镇一万多士兵调至山海关,如果再杀了毛帅,这个责任必须他背!”
孙传庭道:“既然国事危急,本官也不去江南筹饷了。本官就回乡,若建奴真有异动,本官就募兵对抗!”
林晨轩笑道:“孙兄何必着急?待得朝廷发出勤王令,你再募兵不迟!”
孙传庭沉默不语。
袁可立随后转向众人解释说:“如果皇太极借道蒙古,入寇京城,皇上真的要下勤王令了!对了,袁督师真的会杀毛文龙吗?”
林晨轩道:“老大人,袁督师如真抱定京城下与东虏签订城下之盟的想法,但凡阻碍这一计划的,他一定会不惜代价清除的!”
“要想达成城下之盟,先要解决后金后顾之忧的问题。因此,对毛文龙下手,是必然的。”
“袁督师久在辽东,皇太极借道蒙古,也一定在他计划中。而且晚辈猜测,蓟镇重兵必会被袁督师撤走!”
袁可立低头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自归隐以来,他一遍遍复盘辽东诸事,他发现辽东一直有排斥外兵的传统,早在万历末年,浙江的戚家军、南方的白杆兵都交代在这片土地上了。
天启上位后,好友孙承宗主张“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的策略,客观上导致辽东本地将领与外来将领关系恶劣,满桂、毛文龙、赵率教等外来将领明显受到排挤,他们所部军兵的军马钱粮总远远少于辽东军。
他无数次推测辽东本地将领的意图,可推来推去只两个字:利益。军饷、粮草、土地及商业资源。
袁可立认定,以祖大寿为代表的辽东将门已经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左右着辽东形势。他们希望与东虏维持现状,这样,他们除了拥有土地与商业资源外,还可源源不断地吸取大明朝的饷银钱粮。
而袁崇焕尽管不是辽东人,却显然是辽东利益集团的一员。近几年的辽东军饷钱粮的分配权,全由他负责分配。
袁崇焕之前,分配军饷钱粮的,正是他的好友孙承宗……
想到这儿,袁可立脸色突然煞白,喃喃道:“他,他也参与织了那张网?”
林晨轩心下生奇,不明白为何袁可立如此失态。
在他看来,纵然袁崇焕参与织网,袁可立也不至于反应如此之大,毕竟袁崇焕本就只是优秀的将才而已。
袁可立站起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袁枢忙问道:“爹,你怎么了?”
袁可立没有回答,只是一拱手,向林晨轩他们道:“林大人,诸位,老夫身体突感不适,他日再来寒舍一叙吧!金昆,你送一送林大人!”
眼见袁可立状态的确不佳,林晨轩等人只得告辞。
看着林晨轩等人离去,沈寿岳道:“世叔……”
袁可立摆摆手,无力地笑道:“世侄,你先到厢房休息片刻!现在,我想静一静!”
待沈寿岳走后,袁枢不解地问道:“爹,你今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