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长叹一声,缓缓坐了下去。他指指刚才沈寿岳的位置,示意袁枢坐下。
“这些年我一直反对你在朝为官,可是你却执意要走仕途,我也知道你一心报国,所以我不阻止你,只希望你不要陷于党争,平时待人接物能多个心眼,学会自保。”
“你在朝中如何,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今天你对林大人的态度,看似爱憎分明,实则取祸之道啊!”
袁枢嘟囔道:“爹,林大人是魏阉党羽……”
袁可立看着这个怎么点拨都不听的儿子,忍不住一拍桌子:“逆子,你的眼中只有魏阉与东林吗?”
袁枢从没看父亲如此生气,不敢作声。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道:“林大人的眼光、格局,远超朝中那些重臣。你再看看他身旁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经世致用的大才!我敢断言将来如果有人能平辽东的话,一定是林大人!”
“枢儿,林大人眼里有朝廷,有大明安危,这就是大明忠臣。阉党与东林党,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为一己私欲着想的团伙而已!”
袁枢叫道:“爹,东林党忠心为国,天下俱知;阉党残害忠良,天下恨之!”
袁可立道:“昔日的杨涟、左光斗诸公,确为忠义之士,可如今的东林官员已不是昔日的东林官员了!你想想他们为百姓做了什么事,为大明做了什么事?”
袁枢见袁可立真的生气了,不再争辩。
他认真思忖父亲的话语,觉得父亲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一年多了,东林一脉的官员在朝中只做了一件事:清除阉党!对百姓只做了一件事:征收辽饷!
正想着,袁可立又道:“去问问你金叔林大人下榻的旅舍,晚上你去一趟,邀请他们明天来府中一聚!”
回旅舍的途中,林晨轩、孙传庭等都对袁可立的态度感到不解。
孙传庭道:“我们正谈到蓟镇重兵被袁督师调走的事,莫非老大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晨轩道:“老大人说有一张无形的网,控制着局势,也许他参悟出什么。算了,不去想这个了,明日再访便可知道。”
就在此时,远在辽东的袁崇焕正在督师府奋笔疾书,起草奏折:……虑东虏席卷西虏,遂越辽而攻山海、喜峰诸处。蓟镇靠近京师,兵力不够。蓟门单弱,宜宿重兵。蒙古哈喇慎等部,处于我边外,经道惯熟,若仍诱入犯,则东至宁前,西自喜峰、古北,处处可虞,其为纣更烈。
奏折的意思只有两个,一是提醒皇帝注意蓟镇防卫,另一个意思注意蒙古哈喇慎
袁崇焕想了想,又继续写道:臣许五年结局,则仗赵率教、祖大寿、何可纲三人,若届期无成,臣手戮三人而以身请死于皇上。
添加这句话,是因为前日赵率教军中故将捎来消息,说起何可纲去山海关逼迫赵率教控制自己的父母妻儿,还说起赵率教将两千关宁铁骑与三千轻骑驻扎到迁安附近,日夜训练。
他知道何可纲、赵率教都是那个利益集团的成员。二人虽是自己的部下,却也受制于那个集团。
他相信赵率教没有背叛自己,但是他还是感到寒心,因为赵率教到如今还是没有把这事告诉自己。
利益集团逼自己除去毛文龙,逼自己维持现状;辽西集团也在逼着自己,逼自己替他们除去毛文龙,包揽辽东的商业往来。
堂堂的大明督师,居然成了他们的工具!
自己是想除去毛文龙,可那是为了统一辽东事权,为了打败东虏!
袁崇焕想起孙承宗,那个一直扶持他走到今天的人,终于理解了他几十次的上疏离任的原因了。
与利益集团对抗,必然像熊廷弼那般声名狼藉、传首九边;顺从利益集团,则又置朝廷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利益集团的眼里,只有利益。
而利益最大化的最好办法,就是维持辽东现状。
这样,百姓的赋税、加征的辽饷才能源源不断地流入利益集团。
袁崇焕抬起头,长叹一声。
他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利益集团就是一张网。自己再怎么挣扎,还是跳不出这张网。
为了对抗利益集团,他和孙承宗一样,扶持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听任他们用朝廷的饷银养自己的家丁兵。
辽西将门发展过于迅速,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失控。
如果利益集团逼迫太甚,那本督就让辽西将门火并利益集团,大不了鱼死网破!
突然,他又想起了那份书信,想起那个署名江上渔者的人。
这个人显然深谋远虑,绝不会是利益集团的人,会是谁呢?
赵率教将骑兵部队部署到迁安一带,是因为看了江上渔者的那封信,还是赵率教自己判断出皇太极会从蓟镇下手?
想到这里,他立即招来参将谢尚政。
“谢参将,鉴于东虏可能从蓟镇入寇,你即刻率三千关宁骑兵去遵化,协助巡抚王大人守卫遵化!”
“王大人未经战阵,临阵对敌,恐失偏颇。你久经沙场,定要竭力护佑周全!”
谢尚政道:“大人,末将在,遵化在!”
看着谢尚政离开,袁崇焕长舒了一口气。三屯营内有老将朱国彦驻守,外有赵率教五千骑兵,东虏若至,赵率教入城协防,断不会出差错;遵化有谢尚政防守,以遵化城墙之坚固,想来也不会有差池。
谢尚政率兵经过五天到达遵化城,见遵化城墙高约三丈六,城墙外是一条宽阔的护城河,便知此城易守难攻。
谢尚政将军队驻扎在城下,带领两名游击前去拜见巡抚王元雅,说明来意。
王元雅哈哈大笑:“协防?谢将军不是开玩笑吧!东虏会从喜峰口入寇?这不可能!”
谢尚政拿出袁崇焕调兵凭证,王元雅更不乐意了:“我蓟镇未见敌情,谢将军请回吧!将军执意驻扎,粮饷自理。我蓟镇现在实在拿不出钱粮!”
谢尚政脸色大变,转头就走。当天就离开蓟镇,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