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最近很奇怪。
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你,之前看你看的还没有那么严,现在好像走哪里都要带着你,不允许你出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步。
但是晚上,却不怎么和你睡了,他的命令是入睡之后,你就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
你对这个结果是最满意的,但总是在半夜看到顾弘麟自己打水洗衣服,心中总觉不安。
要是被府上其他主子知道,你让小世子自己亲自动手洗衣服,会不会怪罪于你。
也不是没有主动提过帮忙,只是被小主子阴郁着脸回绝了,你对此十分担惊受怕。
这份心一直吊到了七月十六,小世子的及冠礼。
顾家宾客满座,来了不少京中显贵之人,天启朝是新朝,经历不过二十年,你既身为前遗子,断不敢在这些人面前露面的。
察觉到你的抗拒,顾弘麟也不为难你和他一起出席,而且他也不想让你多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辰时你为顾弘麟更了衣戴好配饰,浓黑的发丝全部绾起,少年那张张开了的精致冷清的面容依旧苍白恹恹的,那双深邃的眼瞳紧紧放在你动作的手上。
配腰带时候,白皙纤瘦的手指仿佛细软无骨,完全不像男子该拥有的手。
被心里某种欲望驱使,回过神之后他已经攥上那只令他心神驰往的小手,抬眼对上你疑惑的眼神。
“少爷,怎么了吗?”
他缓缓松开,表情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在完全放开之前温存了一小会儿皮肤上的温度,动作微不可察。
“我不看着你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等着我,不可乱跑。”
“但是少爷,府中人手可能不够......”
“推拒他们,要是敢执意要你去做,就去前厅找我。”
“乖乖的,听话,知道了吗?”
低着头只能见到柔软发旋的小伴读看不清表情,只是沉默了半响,最后点点头,闷闷回了一句声:
“嗯。”
*
这个时间,这院和前厅那边的热闹对比鲜明的冷清,你无聊的决定给院子洒扫一下,还没开始眼前就现一个不速之客。
是个陌生的男人,身上素净的衣服叫你不敢轻举妄动,他也瞧见了你,不同于你的戒备,他表现的十分热情,见了你就笑着走上前。
他只对你说了自己的名字,即使对你这个明显身份不对等的小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的,谦虚有礼地向你打听:去前厅的路怎么走。
你惊讶的有些沉默,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荒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脸。
你也没和他多言,给他指了位置之后得到他反应不小的感激,临走之前转身,对你笑的温和:
“多谢姑娘。”
*
站在前院池塘边的时候,气氛是意想不到的沉默。
顾弘麟站在人群首位,看到了你,长眉微蹙,冲你指示:
过来。
临近宴会结束,你本不用到场的。
但是在散场之前,有个小丫鬟冲到正堂上,谴责一个权贵子弟糟践顾府的一个丫鬟,最后毁尸灭迹,将她投入了府中池水。
本是一件有伤大雅的事,不宜声张。但死去的那个丫鬟是顾府老太君留下的一个掌事姑娘,在顾府下人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无端身死后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探查,最后都毫无结果。
眼前这件事又被挖了出来,被指出的那个小权贵还是前朝旧臣之子,在他们这些新朝贵族眼里自然是打压针对的存在,所以这件事顾夫人不打算姑息。
召集了府上所有下人来池塘捞人,所以你也得到传召过来了。
最后也是毫不意外的没有帮上忙,就被顾弘麟叫到身边来了。
但是这边并不是只有顾弘麟一个,在他招呼你之后话音刚落下,站在他身边不少年岁相仿的少年都将视线放在你身上,有些戏谑有些狐疑猜测,几人神态各异,但无一不是充斥着兴味。
你对他们并不算陌生,因为你是经常和小世子去学堂的,这些衣着金枝玉贵的少爷们都是小世子的同窗,只不过他们之间相处的如何你就不得知了。
但是......他们现在,为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着你?
还没来得及思考出原因,就被顾弘麟拉在身后,冰冷的眼神隔开了各色的视线,你只微微低着头,让什么都不去在意。
但是视线的角落,碰巧看到了一角熟悉的身影。
刚刚还在找你问路的陆子乔站在最角落处,他好像也是早早就注意到了你,视线在对视上的一秒,他眼底的笑意温和冲你满满溢出。
原来他也是一位权贵子弟啊。
你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哪里得罪过他的地方,最后被一声刺耳的惊呼直接打断思绪。
“啊啊!!!是梅姐姐!这肯定是梅姐姐!!”
“住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呜呜呜呜......夫人,您可要为梅姐姐做主啊。”
嘈杂的议论声强塞进你的大脑,大脑禁不住将这些源自于外界的一切屏蔽,什么都不愿面对。
毕竟是家事,还是一幢丑事,本来差不多快要到结束的时间,顾夫人就早早遣散了客人,只留下想干的几个人——包括那名被指控的公子。
令你意外的是,他旁边站了一位让你不陌生的人,和身旁人脸上的倨傲不同,此时的他褪去的温和随性,双眉凌厉肃穆了几分。
*
金乌西沉,结束之后顾弘麟被顾丞相叫到书房谈话,在外等待时,你遇到了一位意外之人。
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你对陆子乔的认知改观了一点,但不妨碍你和他保持距离,已知他身份的你冲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面色疏离:
“陆公子,天色不早了。”
你不想和他牵扯过多,但也不能招他厌烦——女儿身的身份是悬在你头顶的一把镰刀,那根牵引的绳子随时因他的意愿而崩断。
他清俊的面庞疲惫了许多,一侧脸还带着红肿——白日被兄长打出来的,在众目睽首之下。
看到你对他的态度之后还是笑了一下,只是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无奈苦涩。
今日出事的那人是他的嫡兄,今日的场合他本没有资格到场的,只是那虚伪的兄长硬要拉上他来圣上眼前红人的相府见见世面,却不想会被扒出来那等陈年旧事。
勉强的笑容之后,他向你解释此时还不归家的原因:
“兄长已经回去了,想必顾夫人的书信已经呈到我嫡母面前了,毕竟顾家和陆家的身份地位在那.......”
“我就在这里吹吹风,今天的事情让我有点累。”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你看出他的笑有一股强作镇定,夜风微凉,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挡寒风,也不知是他自己不想归家,还是被狼狈而逃的嫡兄扔下,毕竟这样勉强苟活的前朝旧臣,应该不会给一个庶出少爷专门安排一辆马车接送。
相府和陆王爷府,中间可是隔了不少的距离,要是单靠他自己走,那估计要到天亮了。
因为是庶出兄弟,今日一同前来的缘故他一定会受到牵连,归家之后想必主母不会让他好过。
这样的事实你很清楚,因为你的幼弟就是被你从那个强势的母亲手下的戒鞭下救下来的。
可能是被他脆弱的笑容所感染,鬼使神差的,你拿出自己的随身手帕递给他。
白软的一块小布料,轻轻触碰上他受伤的那一侧脸。
“你会骑马吗?”
*
回到橘轩时,前脚刚落地就听到紧随其后的一道脚步声,你身形刚定就被一个宽厚冰冷的怀抱从身后拥住:
“刚才去哪了?”
很显然刚才和父亲的对话没有让他感到愉快,靠近你之后裹挟着一身冰寒,连声音都带着不悦的阴沉平板。
你被他吓了一跳,不仅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亲近,还有......
“刚才,去马房了。”你抖着声音,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少爷,我把‘疾风’弄没了。”
“什么?”他的声音很轻的讯问,疑惑但没有生气。
“喂给它草料的时候,绳子被它不知何时被磨断了,它向我冲来,我进时没有关上门......所以它就跑走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它。”
你的声音还带着一股子后怕,更多的是担心害怕他的责罚。
“是吗?”一声轻笑。
他将你转过来,双手抱着你的脸,看着你的眼睛好像蕴含着什么风暴,滚滚翻涌,只是语气依旧冷淡轻言:
“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马夫确实是个饭桶,明天就砍了他的手发卖了去。”
你心底‘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身形微动,已经准备逃离。
但被一双大手轻松扼住,控制住你显然用不了多少力气。
“跑什么?”
你嗫嚅着唇,最后说了一句:
“少爷不要砍马夫的手......”
“那你来承担?”
“......我错了,少爷。”
“错在哪了 ?”
你又沉默了,看着他阴沉地看不出脸色的表情,最后小心翼翼谦卑道:
“不和别人说话了,以后再也不和别人说话了。”
双手讨好求饶似的抓紧了他的衣角,下意识地和他靠地近一点。是你很久之前在父亲膝下撒娇讨饶的时候保留的习惯,惊慌之下你完全忽略了这个动作的逾矩和亲密。
“那我......原谅你最后一次。”
顾弘麟满意了,单手覆上了你头顶的软发,幽幽的目光带着宠溺,又含有不可忽视的占有晦暗。
*
及冠后许多事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了,第二天照例和顾弘麟去学堂的时候,发现他要学的东西更多了,身边除了以前一些同窗,还有一些新面孔。
陆氏的人也在其中。
因为昨晚的事在贵圈几乎传开了,陆家本来在这个圈中就是属于万家嫌弃嘲弄的末流存在,如今最被看重的大少爷得罪了顾家,让这学堂中更是没有人愿意再和陆氏兄弟相处。
长子不在,次子倒是来了,不过来了也只能面对夫子的针对和同窗高门子弟的白眼和嘲笑,要么就是疏远和冷待。
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处境,紧紧跟在顾弘麟身后,甚至不敢在四处打量。
说来也奇怪,你既身为他的伴读,他最近却十分不想让你随他到学堂,因夫人的敲打来一次,最后都会被他选了人少结束早的课,再带着你早早回家。
跟不想让人把你瞧了去似的!
顾弘麟上骑射课时,你也得到了一会儿的喘息,坐在阴凉的树下,后靠着树干看着小世子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好像这是他最讨厌的课,表情从一开始就臭的不行。
歪着头时不时观察一下,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被折的小小的宣纸:
几日不见,未曾预料到会在这里与姑娘重聚。
上次姑娘借给在下马儿,助在下归家,子乔感激不尽,若改日再有缘机相见,必会重谢。
......
剩下的就是一些奉承平板话,你合上了宣纸,耳尖慢慢泛起红润。
你好像能想象到,陆子乔笑着说这些话时的模样,倒也不觉得这写上的字冰冷了。
*
在那之后,你总是想让顾弘麟带你去学堂,全程寸步不离的跟着让他没有起什么疑心,答应你的次数居多,你也不敢要求的频繁,久而久之,竟也持续了两月之久。
顾弘麟每每把你带去时都把你看得很紧,但他总能找到一个空档,将那些宣纸呈放在你面前。
后来你在身上藏了一小块软墨石,也开始给他回信。
就着这个法子,你们竟也能聊的愉快,久而久之,去学堂时期待他的宣纸,也成了你的习惯了。
你以为这没什么,也觉得一定不会暴露。
“顾少爷看你看的很紧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很惭愧因为我的事让你差点被顾少爷处罚。但要是再被抓到的话,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可磨灭的影响?”
你们要说的话只有一次表达的机会,所以一般会一次性把话说完。看着这些话,你蹙着眉头,大脑短暂停顿了一下。
总觉得陆子乔这段话和之前的不太一样,难道他想和你结束这段关系,担心牵连到自己吗?
还是你自己多想了?他只是单纯关心你?
“就是一个小奴才,能有什么不可磨灭的后果啊......”
你嘟囔着话,也拿起墨石在上面留下和你说出来的话差不多的内容。
你并未经历过真正的处罚,但你约莫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起码顾弘麟为了睡个好觉,暂时不会要把你投井。
而且小主子对你还算不错,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都这么久了!
手上留言还没有写完,余光突然出现的黑色蜀锦金纹靴踏下最后一步,这一下好像直接踏进了你的心房,和大脑。
手僵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你没有勇气抬头去看。
只是身子下意识般的,想要逃离。
也就是在你即将准备付诸行动的前一秒,一沓宣纸被一股大力直接扔到了你面前,一声闷响好像扇在你脸上的一巴掌,敲响你心中名为危险的警钟。
纸页随风四散开,上面只有两个人的字迹,一人笔迹工整清隽,一人因为工具和环境的受限写上去的字像是顽童描绘出来的。
手指一抖,墨石掉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凉的手,和你手指相连的同时,沾染上了那浓黑的墨色。
却比不上你抬眼间,看到的那双死寂的双瞳中,此时蕴含的无尽的漆黑风暴。
“你好像......”
你骤缩着瞳孔,浑身僵硬的任由他单手抬起了你的下巴,被迫和他对视上,两张脸近的即将要触碰上。
他的眼底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吐出的话却让你浑身凉了半截:
“不怎么想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