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升,炽热的篝火熊熊燃烧。
一排一排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勾不起食欲的食物。
譬如凝固着冷油的牛肉主食,发霉的小花生,加上枯萎的鲜花装饰,实在没有多少食欲。
得亏在座的各位都是心怀鬼胎,表里不一,不然这样的篝火,怕是只有老鼠才会赏脸光顾。
并不热闹甚至称得上冷清的一场篝火,却是长夏城传承已久的风俗。
即便它已经没了原本的意义,即便冒着违逆神的风险,他们仍旧执着的举办这一场送别的仪式,以此来怀念曾经远行的游子。
宋筝坐在草坪上,双手撑地,仰看灰暗的天空。
连星星都没有的夜空,实在不怎么好看。
宋筝没趣,就张望四周。
在场的人很少,除了燕辞一行人,城中人就只有王裴山,孙闫,王茂常,黄华秀来了。
入城那日见过的那个王裴山的小狗腿不见了,以及那天见过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整个长夏城,似乎所有的活人都在这儿了。
没趣的紧,宋筝只好把目光聚焦在火焰上。
只是望着望着,她的思绪就飘得更远了。
她望着火焰出了神。
燕辞也出了神,他自认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却不知为何,只要看见她,她单单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他就能心动的一塌糊涂。
明艳的火光闪烁,映照在宋筝那张出尘的脸上。
她的骨相极好,乌发雪肤,肤如凝脂,像是四月芳菲,显出不该容于世的绝艳。
宋筝望着火光,燕辞隔着火光望宋筝。
肖柠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怔愣片刻,然后放轻了脚步,缓步走到宋筝旁边坐下。
感觉到旁边有人坐下,宋筝回过神来,见是肖柠,身后并没有跟人:
“小溪呢?”
肖柠望了一眼和王裴山打的火热的胡不涂,道:“小溪来的路上被城主府的人喊去了。”
宋筝点点头,没有多问。
花溪和苏离同台狂飙演技,虽然大家都知道没人入戏,但还得跟着剧本走。
要的就是一个体验感。
她倒是不担心,花溪脑子灵光,又是个筑基中期,虽然那个小蛊师确实有几分能耐,但燕辞他们也不是摆设。
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会见点血,但不见血,又怎能真正成长,到时候……
宋筝的心一颤。
她眸光暗了暗,看向那群孩子,身处险境,却能笑的那样快活,是那样鲜活的笑,是他们该有的笑。
宋筝的眸色软了下来。
绝对不能插手他们的成长,绝对不能,哪怕见血也不能!
她只是他们成长路上的一个旁观者,是他们成为英雄路上的过路人,可能偶尔会充当一下百科全书的工具人。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很放心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教养的。
他们智慧,勇敢,善良,冷静,有着赤子之心。
所以即便这一路上没有她,宋筝也相信燕辞能带着三个伙伴闯到南极门去,成就他们被千古传唱的一生。
这该是他们的路。
只不过说到燕辞吧,宋筝一向很放心他,但偶尔,燕辞的某些行为也会使她感到困惑。
不说别的,就说现在,明明是一壶白水,这个人偏偏能品出十二分的忧愁。
把水喝的和酒一样忧愁,这样的人才,古往今来也是少见的。
因为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食物到底能不能吃,所以他们提前带了一个装满水的酒壶装样子。
火很旺,冲的很高。
宋筝隔着火光,看到对面忧郁的少年郎一下又一下喝水。
恍恍惚惚的,模糊了他那张俊脸。
宋筝看向燕辞身边的孙闫,他长什么样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也不全然,毕竟他低着头,只剩半条刀疤裸露在火光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筝再顺着篝火看。
胡不涂在长桌旁边和王老二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段星初在和黄大婶聊天,龇着一口大白牙,看着不大聪明。
可是也只是看着了,佛陀转世,讲究的就是一个大智若愚,能和胡不涂厮混到一起,这孩子,又能傻到哪里去呢。
黑暗里还隐着个擦刀的王老三,他的整个身子隐匿在火光摇曳不到的区域里。
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便是那偶尔的一抹银光闪过,
宋筝环视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到肖柠身上。
这姑娘,还有燕辞那小子,都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从小就端着,到现在更是这样。
明明只是百来岁的孩子,行事作风,比上那些老奸巨猾也不遑多让。
她打心底希望这群孩子都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但命运使然,不过没关系,他们只需要按照最好的结果去行动,尽情享受世人的拥赞和高歌。
大人的事,还是交给大人去解决比较好。
篝火越燃越旺,王裴山和胡不涂的聊天甚是愉快。
更确切的说是胡不涂单方面无底线夸赞,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把王裴山灌得差不多了,胡不涂才委婉提醒:
“王大人,咱们也去篝火那里转转吧,没有英明神武的您在场,我觉得这风都少了劲,篝火也已经失去了灵魂。”
一晚上被舔的神气十足的王裴山挺了挺胸脯,把自己的酒壶随意甩给胡不涂,吝啬的用眼风扫一眼胡不涂:
“那就走吧,去看看也好。”
王裴山有了些醉意,胆子也大了许多,他醉醺醺的眼睛滴溜转一圈,最后黏在宋筝身上移不开了。
乖乖滴,真真是神仙中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姑娘长的恁俊!
他脚步虚浮,就想去碰宋筝。
还没等王裴山的手碰到宋筝的衣袖,燕辞已经闪现到现场并迅速大力拍开某人不安份的爪子。
力道之大,直接发出啪的响亮一声。
王裴山的酒瞬间惊醒。
在场的人都望过来。
胡不涂瞬时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反应之快,具体表现为燕辞的手上多了壶半空的酒壶。
他飞快收回递酒壶的手,装模作样问:“怎么了这是?”
段星初一看就知道有好戏上演,也不聊天了,小腿一蹬就跑过来搭着胡不涂的肩膀看戏。
拿到酒壶的燕辞立马明白了胡不涂的意思,眼神里迅速多了些迷离之色,像是才反应过来。
他对着王裴山行礼:
“失礼了,在下有些醉,一时眼拙,竟看见一只苍蝇在前面飞,情急之下,便直接上手,没想到伤了大人,我在此赔礼,还望王大人莫怪。”
他声音清越,举止大方。
恰是王裴山最讨厌的。
王裴山酒醒了,他借着火光,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赫然出现的一个青色大包。
火辣辣的疼痛让王裴山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刚刚那姑娘长得毫无特点,放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他居然鬼迷了心窍觉得她好看,还上手了。
更可恨的是,居然有人这样不给他面子。
他压抑着怒气,拿过燕辞手里的酒壶,咬牙切齿:
“原来是上好的酝春酒,这酒的后劲大,小友可要悠着点,打了我这个副城主没事,若是以后发了酒疯,伤了别的大人物可就不好看了。”
燕辞眼睫微垂,只连连称是。
王裴山趁着大家没注意,拿起酒壶往里面吐了一口老痰,后把酒壶还给燕辞。
他笑的恶意满满:“来,燕辞小友,我们碰一杯如何,就当你向我赔罪了。”
胡不涂却突然指着某处黑暗,大声道:“王大人,你快看,那是什么?”
王裴山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胡不涂立马接过燕辞的酒壶,和王裴山的换回来。
等王裴山回头,他又惊道:
“看错了,瞧我这眼睛,原来是王大叔在擦他的刀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王裴山面露不屑,转过头来口吻散漫:
“三弟是个打铁的,最是爱他的那把刀,他还用那把刀杀过很多牲畜呢。很快你们就会亲眼见识一下了。”
他拖长了语调,最后一句叫的人毛骨悚然。
胡不涂可不管什么悚不悚然,他现在已经狗腿上身,完全陷入角色中。
他殷勤的给王裴山献上刚刚的酒壶,笑吟吟:
“那是那是,来来来,大人,你的酒,我刚刚帮你拿着呢。”
王裴山轻蔑一笑,接过来对着燕辞手上的碰:“来,燕辞小友,干了!”
他一饮而尽。
燕辞毫无压力灌了一大口白水,他提袖擦了擦嘴角,对上王裴山满意的眼神。
他笑笑,没出声。
王裴山看着燕辞喝下一大口,恶念被满足,他猝然大笑:
“好,既然来了我们长夏城,就必须的在篝火上吃好玩好,还得试试咱们长夏城篝火上特有的圈舞。”
圈舞,超好理解的吧,就是一行人围成个圈,绕着篝火跳舞唱歌。
但是因着到场的人算不得多,他们唱起来跳起来更像是一种形式,不过那又怎样呢,哪怕就是个毫无意义的形式,王裴山还是要举办。
即便是神的祭品,也不能改变,只要作为长夏城的外来人,就必须在篝火上跳一次圈舞。
这是王裴山的规矩,也是曾经的长夏城的规矩。
既然副城主发话了,大家也还是很给面子,手拉着手围成圈,让圈舞差点就能成了,为什么说是差点呢?
因为燕辞不行。
不是一般的不行。
王裴山不大满意的看着圈舞上唯一的缺口,目光转移到迟迟不动作的燕辞身上时越发阴沉。
燕辞立着,想拉宋筝的手动了动,遗憾的是没了下文。
他半句话还没说,一张俊脸先染上了云霞。
胡不涂捂脸,实在没眼看。
燕辞好歹也算苌山养出来要去救世的少年天才,怎么就!
连个姑娘的手都不敢拉!
胡不涂恨铁不成钢。
正待气氛陷入僵持的时候,燕辞的衣袖忽然被拉住。
他愣住,身体已经代替他做出了下一个选择,他下意识反手攥住宋筝的手。
无所适从的手终于被属于另外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给塞满。
燕辞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火烫得难受,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燕辞的力道有点大,宋筝尝试着挣脱,抓住她的那双手像一道禁锢,动也动不得。
她看向燕辞,见罪魁祸首目不斜视,除了绯红的脸,神情勉强也称得上风轻云淡。
宋筝眨巴眨巴眼睛,几欲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王裴山终于觉得圆满了,招呼着众人又唱又跳。
天地间回荡着独属于边陲小镇的方言歌声。
还掺杂着少年人的不可告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