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炸了锅,皇帝、皇后回到御座,老道、道童退到一边,任所有大臣在那画旁拥挤感叹,嘈杂惊叫不已。
夜已入后半,宣政殿内喧闹不已,许久之后,涂成翠出面干涉:诸位大人瞧好了请回座吧!
殿内慢慢安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啊!”皇帝问道。
“天佑大唐啊,画物再现,天人合一,预示我大唐四海宾服,阴阳和谐,和天道顺人意,超越贞观开元,指日可待啊!”一名八品年轻官员至殿中大声歌颂道。
“这位是李相家公子吧?”皇帝问道。
“禀皇上,正是犬子。”李吉甫附答道。
“嗯,说得好,天人合一,朕喜欢,赏!”龙颜大悦起来。
皇帝笑完又问:那这画中巨石和新罗进贡来的神石,又作何解?
“这个,这个,这个·······”群臣议论纷纷。
“陛下,但究这真石与画中之石俨然同样,大小细纹没有丝毫差别,当是画中本石无二,再观石上印章方位与画上印章落点也相同,鬼斧神工之合呀,针对此局,臣有一测,不知当讲不当讲?”韩愈说道。
“噢,何测?韩退之,你可是我朝文峰啊,但讲无妨。”
“皇上、皇后、诸位同僚、各国使节,在下料想,王摩诘当初摩画完毕,一定是在画和那石头的同一个位置用了印章,至于为何如此,臣不敢妄测,但凭当时他的名气,有他印章的画被挂进岐王府,而石头则被慕他才华的人也私下收藏,至于是雷电卷入新罗也罢,辗转易主入新罗也好,反正是到了千里之外,流入新罗王室是事实,今这可谓是神石的传奇石头被送回我大唐,得以和画再次相见,不可谓不是一段天大的传奇呀。”
“是啊,是啊·····”诸大臣交相赞同。
“诸位,诸位,诸位。”韩愈高声止住了群臣的议论又说道:王摩诘画固然一绝,然这石头和画再会可称千古传奇,必将流芳万世,成就一代佳话呀!诸位!”韩愈高兴地大声赞叹道。
“好!必成千古佳话,毋庸置疑。”皇帝和诸大臣都赞同。
韩愈整理衣袍,行至那老道身前,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老神仙一手促成这传奇佳话。
“诶,是缘终会相见,山人不过是个假手耳。”那道士一扫拂尘,转身就欲离去。
“山人?”皇帝一怔,猛然从御座上惊起。
“老神仙留步,老神仙留步。”皇帝大声留他,同时示意涂成翠安排各国使节退出宴会至馆驿歇息。
老道停至殿中,观内侍招待各国使臣离开宣政殿之后,转身道:天子有奋发之相,望始终为之,造福百姓,兴盛大唐。
言罢欲走。
皇帝赶忙下得丹台,忙奔出几步,面向老道正面,右手握拳,左覆右拳,向上伸直,缓缓躬身直至九十度以下。
众人惊惶失色,纷纷站起,涂成翠惊大了下巴,张着嘴怔怔地望着,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人们在面对长者以示尊重时或重大托付之时,都会用到抱拳礼或者鞠躬礼,但都是呈斜上方,微微低头含胸便罢;像如此大礼分明是在典籍中面对上古圣人才行的礼,更何况行礼者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对方只是一个道士,且来历名讳毫不知情。
群臣纷纷离席至殿中。
“使不得,使不得,老道怎敢受我天子如此大礼。”老道忙扶皇帝。
“听得老神仙说与我李唐有六世未了缘,今在大殿之上自称山人,又恰在此时送这《巨石图》归朝相认,能有如此神通渊源和称谓者,天下只有一人,那就是······”
“诶,不过尘世连累而已,劳烦天子对山人有心啦!”,没等皇帝说完,老道打断了他。
皇帝一听,并未起身,只是大宣:再造大唐之子房,四辞相位之山人李公到此,尔等还不跪下,更待何时!
全殿之人听这一宣,纷纷如潮水般跪下匍匐于地。
“诶,诸位快快请起,老道不当,老道不当啊,皇帝高抬李某了,要说再造大唐,当皇后祖父郭公是也,老道不过附庸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哈哈哈。”老道中气十足,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致满殿之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宣跪在丹台上的皇后一听他这样说,大致对上了名号,赶快下得丹台,来到老道身旁跪下:小女郭氏见过李老神仙。
“原来是他,难怪仙风道骨般。”白居易兀自小声道。
“谁?乐天兄,他是谁?”
“四辞相位,挽大唐于将倾的白衣山人李公讳泌。”
“啊,是他,肃、代、德······,那不得鲐背之龄了,除了白发白须,气色跟中年无异。”元稹一边小声说一边暗自惊叹。
“没想到我竟能亲眼得见您老人家,天厚我李纯啊。”
“嗯,这小丫头,乖。”李泌赶忙扶起皇后,又对皇帝说:叫大家起身回座吧,这样老道也不自在。
“既然老神仙有所吩咐,李纯不敢不从。”皇帝示意全部回座,聆听教诲。
“纯在我皇考高祖、太祖、曾祖的亲笔记载中都看到过对您的赞扬,特别是高祖,说你们常相互膝枕而眠,同床而议,说你们是忘形之交,还说安史谋逆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首功非你莫属。”皇帝拉着他的手赞扬道。
“诶,厚誉了,老道惭愧啊,惭愧。”李泌谦虚道。
“来呀,赐座。”皇帝拉着李泌的手往丹台上领。
“诶,皇上,那上面可不是我能去的。”李泌不愿上丹台,妨有僭越之嫌。
“这又何妨,当年,您和皇高祖不是就一起坐在御座上商议过事情吗?和纯儿近一些,纯儿也好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
“诶,教诲不敢,观新朝三年,天下平定,百姓开始富足,工商开始兴旺,望皇上一如既往,再创我大唐顶峰啊。”李泌一边说着,依然不肯上丹台。
“陛下,如果你非要亲近我,能否移驾到丹台下,大家同殿而座,让我也感受一下朝堂气?”
“可,马上安排。”李纯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他的要求,众宦官们按照学堂的模式在大殿中摆放起了座椅,皇帝、皇后居中对门,李泌居中靠帝位右侧对门,其余诸臣使节背门向内而座,童子靠李泌右后侧。
“老神仙助我朝连续几代,想得手中有此画也不足为奇,只是如何得知朕今日要去寻查王摩诘的《巨石图》?”
“很难不知道,那贡品一路进大明宫······”李泌哈哈一笑。
“贡品进宫也不代表着陛下今天晚上就要去查啊!老神仙神机有妙算也!”李吉甫恭敬地说。
“诶,哪里,老道时常在山野观树,开始见树不是树,后来见树是树,再后来见树又不是树,再后来见万物皆是树也。”李泌清茶一饮淡淡说道。
座下众官一部分迷茫地点头,一部分似有所思,还有一部分作观者状。
“见微知著,虚实同道。”李德裕在白居易的旁边脱口说出了八个字,声音很小。
“李大人说什么?”隔一人的元稹想必是没有听清,转头过去问道。
“不错,那小友,来,与老道同饮一杯。”李泌举杯向李德裕示意并说道。
好厉害的耳力,并排隔一人未必能听清,他这隔几十排能听得清清楚楚,李德裕慌忙起身举杯鞠躬,一饮而尽。
坐下的李德裕吓出了一身冷汗,明明自己就是随口一个嘀咕;接下来得把嘴闭的紧紧,不敢再出声,生怕引得那神仙听到自己的心事。
“老神仙,他说·····”皇帝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师傅的耳力可以听见对面山中兔子被夹住脚的声音。”那道童在后面补充道。
“噢,那小师傅能不能给我们说说啊!”郭皇后甚是喜欢那小道童,刚一进来便见他白白胖胖的,一脸大人模样,没有烟火气,特别干净认真的样子。
“师傅······”,道童躬身向师傅,想必是发现了自己乱插嘴,亦或者是征询师傅的同意再讲话。
“徒儿啊,放即全开,收则紧抱,你还没领悟?”李泌慈祥地说完,又品茶一口,但并未回头看他。
“啊,徒儿明白了。”
众人只道他二人在用暗语交流。
“大前年冬天,一日清晨我正在跟随师傅做早课,但却突然见他起身入房,自从我跟随师父以来,早课入定从未如此,我很纳闷,一会,师傅拿了几根布条和一些草药给我,叫我快到对面山腰那棵大树周围去给小白兔治伤,大家不知道,那对面山上可远了,我就坐家里看那棵大树都还没有脚掌大,我可兴奋了,跑过去找啊找,果然见到一只兔子中了猎人的夹套困在豁中。”
“秉师傅,徒儿说完了。”叙完事,那道童又补了一句。
众人心中暗自惊叹李泌的修行境界,但见那道童乖巧的模样,都呵呵笑出了声。
“哎哟,你小子,你也不赖啊,····”涂成翠朝那道童嘟了一嘴,翘着兰花指埋怨说。
“诶,嘿,先生原谅,我那,我那是情急之下,何况我不是也没有碰到你们嘛。”道童不好意思地解释完,也学着模仿着翘着兰花指,却怎么也翘得不自然,一个劲地目盯着自己的两只手学。
“嘿,你这小子······”涂成翠见他在学自己,但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便又无奈地说道:“算啦,嘿嘿,看你小子可人儿,不告你状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扭头见二人对话全程模样,将目光落在道童的混乱兰花指上,大笑个不停。
他这一笑,全堂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天下百姓就是树叶,各地州吏便是枝,朝中重臣是干,阁臣是根,而皇上你就是源;见叶知枝,见枝知干,见干知根,见根知源,见源亦可知叶,见叶也可测源也!”李泌慢慢地说道。
皇帝恭敬地说:李纯受教了,李纯恳请老神仙留下和朕共造大唐。
“皇上,山人若有心功名,何以等到今日!”李泌立马反问道。
皇帝一想,也确实,便接着说:那恳请老先生赐教天下之道。
“天下尽在史中!”
“皇上正重于研究史料,特别是我朝贞观开元之史。”李吉甫行礼对李泌说。
“天下也不在史中!”李泌对着李吉甫提高了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