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涂成翠从侧殿快步上得丹台而去,宰相李吉甫关切地望着他。
“皇上,奴婢查看了内侍省的相关记录之后,带了五十多人,立马分开去查了,征询了相关人等,原岐王府有两座府邸,一座在西京,另一座在东京,后来几经变迁,财产收纳赏赐变卖等等,原开元时期岐王府的珍藏财产都流入了西京岐王府,臣遣人总算找到了经手那些东西的人的后人,说是许多王摩诘的东西现在都在圣上的宫里,只是并未找到那一幅《巨石图》。”涂成翠低声给皇帝汇报着追查情况。
“没找到?”皇帝失望地回问。
“不过,有一个天大的喜讯,可以确认,原岐王府确实是有一幅《巨石图》挂在东都正堂,也正是王摩诘所作。”
“噢,当真?”皇帝有些兴奋。
“肯定,具有几个年高者说还见过,内侍省犯官家财薄录上也真确有过记载,只是并未见记其下落,要找到恐怕不易,再想到经历过几次战火,那幅画还在没在,估计也难说。”
“啊,诶······你下去歇歇吧!”皇帝有些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
李吉甫望见皇帝叹气和涂公公的表情,估计也是没有着落,也跟着轻叹了一口气。
“好香啊!”
“好香啊!”
殿内从靠近门口的官员开始往内叹赞起来,不一会,全殿连皇上都闻到了,一股沁鼻的异香。
“怎么这么香?”皇帝转头问皇后。
“是啊,皇上,我不记得皇宫里有这种香料啊!”
这是一种安神的奇香,比起秋妃和歌舞宫娥身上的香味,大有不同,她们身上的香味都是刺激兴奋,甚至让人想入非非;而这种香通髓彻骨,却让人宁静沉沁。
皇帝没有打断继续进行的歌舞和群臣的痛饮,让涂成翠下殿去四处查看。
殿外仍然在飞着雪。
一个小太监跑到涂成翠身边报告:不知何时,宣政殿外百步御台下中广场中来了一个道士,还骑着马,带着个小道童,说是手里有皇上要的东西,为了不惊动殿内的喜庆气氛,让他赶快出去一趟。
涂成翠缓步出殿外,看见殿外百步台阶下远处一团白色东西一动不动地在飘雪的广场中,那香味愈来愈浓,合计着那股香味应该是殿下远处他们发散过来的。
“大胆,竟敢骑马入宫,给我拿下。”金吾卫赶快应声冲了下去,涂成翠也跟着下去。
“好大的胆子,竟敢骑、骑牛进、进宫!”涂成翠这次看清了,那孩童的旁边是一头牛,只不过是白色的而已,那牛背上背向殿内坐着一个黄色道袍的人,及腰的白发和黄色道袍后背的黑白分明的太极面对着自己。
“快呀,快拿下!”
这大典之时,宫廷戒备森严至极,他们是哪个宫门口放进来的,再说这宣政殿可是几重重兵和金吾卫把守看护的城中城的殿,人过搜身,雁过拔毛。
涂成翠四处张望了一阵,见除了卫兵,确实就那一条牛加一个大人小孩,为不惊扰殿内群臣、皇上和外国使节,他又召了两队金吾卫过来,将那二人一牛团团围住。
“可有皇上手敕?”涂成翠问。
“没有。”那白发白须的老道骑在牛背上一个转身面向宣政殿,左手往后一扫拂尘回答道。
涂成翠手一挥,金吾卫便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了起来。
“老实说,是那些混账东西放你们进来的,你可知骑马入宫是死罪?”
“上天不由我,地上任我行,何须人放?”老道看了看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的宣政殿后,轻蔑地看着周围重甲挽弓握戟的金吾卫,再看了看涂成翠。
“无量天尊。”一声道语之后闭目养神了起来。
越看越气,涂成翠再也没有耐性了,朝前一挥手:拿下。
金吾卫见机往近身围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师尊好心好意不远千里给你们送东西过来,你们就这点礼数,想欺师灭祖吗?啊!”小道童站在那白牛前,小手朝着涂成翠一挥,一股巨大的气浪直穿过人群聚气成刃,朝涂成翠劈砍过去,涂成翠哪里来的及躲避,那股气刃直斜着从他脸旁耳侧呼啸而过。
“砰!”地一声,将涂成翠后面的汉白玉石栏砍出一个巨大的刀口,只见宽约两指,深起码有五指。
“我的天,这分明是不想伤人,如若劈在自己脸上,还不得立马脑分两半见祖公公赵高去了。”涂成翠都快吓尿了,却兀自强忍着。
这一来,涂成翠和所有的金吾卫都傻眼了,特别是耍枪弄棒的金吾卫,见到这场景,直接愣在原地发抖。
他们是效死守卫皇城,他们的父辈也是,但最起码可以打斗,有守的势头,单这道童这力道一过来,恐怕他们身穿铠甲也得一命呜呼,还不知道他使了多大的力,看样子就跟拂衣袖一般,那要使全力还了得?这么小的年纪,那他的师尊,那仙风道骨的老头,不知大他多少岁,不敢想,不敢想······。
“涂公公,山人与李唐有六世尘缘,放心领我们进去吧。”那白须老道胯下白牛对涂成翠说道。
“我知道,那小哥手下留情了,不敢言谢,但是今日可是陛下宴请群臣,接受国外来朝的盛大喜庆的日子,其他人等,奴婢是再怎么也不敢乱放入的。”
“看不出来,涂公公还是一片赤诚之心,这样吧,给个东西你看,你再决定好不好?”老道向小道童使了个眼色,小道童走到白牛的尾巴处,从尾巴的鬃毛里抓出来一个竹筒,打开竹筒一端,筒口向下抖出来一幅卷轴,再将竹筒放在牛尾巴里,双手托着那卷轴径直走向涂成翠,金吾卫纷纷让开了道。
涂成翠小心地双手接过那卷轴。
“在下雪,别污湿了,涂公公快打开瞧一眼。”
涂成翠看了看天,立马拉开系绳,微微抖开卷轴的一部分,我的天,整个脑袋快要兴奋的爆炸了;赶快将那卷轴卷好系牢还给道童,躬身说道:两位神仙,快随奴婢来,言罢便转身上阶引路在前。
愣在原地的金吾卫见状纷纷让开来,只等那老道在前,道童双手托轴在后,朝宣政殿内而去。
见三人快到宣政殿门口台阶时,一位金吾卫小头目轻松了下来:这牛真奇怪,怎么是白色的。
“别乱摸,你喜欢,就和两个兄弟留下来看着它,别让它乱跑,其余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带队将军说完便散开了去,只留下了三人站在那白牛的身旁。
“它,需要草料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见过长白毛的牛,估摸着应该也得吃草吧!”
“别摸,待会乱跑了起来,老子受不了。”
“诶,你说这牛肉·····”一名金吾卫欲言又止,估摸着他要嘛是问那牛肉是否好吃,要嘛是估摸着那牛肉的价格很贵,但又怕那牛能听懂,所以不敢往下说了。
涂成翠领着一老一小两人来到宣政殿,没有让他们等在殿外候旨,而是直接领着他们绕过正在奏乐的乐师来到丹台前。
群臣自顾自地喝着酒,看着舞,听着乐。
涂成翠上前附耳皇帝,李纯一怔,忙叫停歌舞奏乐。
老道先开口:山人见过天子、皇后,道童双手托轴于胸前,也跟着行了个躬身礼。
群臣愕然,且不论布衣不上朝堂的规矩,就算三公九卿上得宣政殿来都得行叩拜大礼,他们只是微微躬身,瞧着那老道一身明黄色道袍,拂尘在肩,微笑着目视丹台,白发白须,道钗束发于顶,垂丝于腰下,白须整洁有序地飘逸胸前,着白色布袜的双脚踏七星圆口鞋,然不见绶带亦没佩道冠,白面,双目炯炯有神,五官端正,俨然神仙模式。
那道童嘛,除去发髻着道童梳理束缚,其他主要还是以御寒保暖为主,与市街孩童无异。
虽无理,但见其气场不凡,身上仙气飘逸,又着明黄色道袍,有见识的大臣不敢冒失,静观其变,各国使节可是增长了见识,稀奇古怪一般看着衣衫单薄却面色红润的老道,啧啧称叹。
李纯连忙起身抱拳,以示对修行之人平等的尊重。
“听成翠说,您带来了我要的东西?”
老道斜着低头看了看道童开口道:无量天尊,天子要的也罢,贫道收的也罢,总要寻个好去处。
涂成翠下台双手接过那卷轴,呈给站立的帝王。
皇帝打开卷轴一看,喜不胜收,龙颜大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了,就是它,就是它。
皇后见状也起身过来一瞧,不由得凤颜大悦了起来。
“来呀,把那新罗进贡的神石拿上来!”皇帝一边说,一边叫来两名宦官将那卷轴拿至殿中垂开。
“诸位爱卿,看看这是不是王摩诘的那一幅《巨石图》啊。”
群臣围将过去。
“这是王摩诘的无疑,王摩诘作画,意在笔先,水墨为上,看看这石头的棱角,锐钝分明,石上和石下的草木姿态各异,或悠闲生长,或遒劲向上,浓淡相得益彰,意境深远。”韩愈一边看一边说着。
“是啊,再看这印章落脚恰到好处,如画龙点睛一般,大师佳作,举手投足都是学问呐。”李吉甫跟着说了起来。
此时宦官已然将那新罗国贡来的飞石抬至殿中。
“诶,这不石头还在画上嘛,嘿石头还在······”几名武官对着新罗使者吼了起来。
“对呀,石头还在。”接着,许多官员跟着议论了起来,新罗使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诶,诸位爱卿不得无礼,就算石头还在,那也是新罗国仰慕我大唐才子风华而来,情谊极重。”皇帝为新罗使者解围道。
新罗使者连忙叩拜示谢。
皇帝得意个不行,群臣依然在指指点点品评着那画。
“天子错了!”老道大声道。
“噢?朕错了?”皇帝愕然看着老道。
“大胆,竟敢说皇上错······”涂成翠呵斥起来,但还没有说完便被皇帝抬手阻止。
皇帝心想:这《巨石图》真迹虽为岐王之物,但也算是我宗室之藏,能到得这黄袍道人手中,自是有些渊源,其人中气十足,仙风道骨,轩然不凡,且上殿不行大礼,朝堂之上气定神闲,绝不是不知礼节之人,且不能贸然,免失皇家礼仪。
“还请老神仙指正。”
群臣静观热闹。
老道走到那石头旁,示意宦官侍卫将那全展画轴撑至身旁平行向着皇帝。
一切妥当之后,老道转至石旁,伸手将那石头轻轻地扭转了几下方位说:天子请近前来。
涂成翠想阻拦皇帝,心想着这来历不明的人,连个小童举手投足便有斩杀大将之技,担心其突然发难对皇帝不利。
皇帝懂他的意思,也是笑了笑,轻声说着:没事,成翠,便下得丹台,朝石头旁走去。
估计皇帝是没有见过涂成翠在殿外遇到的事,涂成翠也没有给皇帝讲清那一段,只是说了有人前来献礼或者怎么着的,对武力相交一段只字未提,如若皇帝知道,怕是无论如何如何也不敢过去的。
“啊,天呐,天呐,皇后,皇后快来······”皇帝惊奇地唤着皇后。
皇后应声下得丹台,走了过去。
群臣伸长了脖颈想看个究竟。
“天呐,这块石头就是画中那一块石头!”皇后不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