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接连发生那么多事情,平常一年难得见一次的刘茵,白毅染这一个月就见了好几回。
确实,白毅染觉得自己带给家人太多麻烦了。为此,他决定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尽量不去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
这天,匆匆起床的白毅染发现自己今天有早八,可看了眼时间,已经来不及吃早餐了。于是去教学楼的路上顺带去了趟小卖部。
学校的超市、手机电脑修理店、理发店、眼镜店……通通开在学校的一个四合院里,里外都有。
白毅染进了外面的一家小卖部,他迅速拿了盒牛奶,又提了袋面包,然后放到收银台。
扫了码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老板:“叔,麻烦你给我塞到后面的帽子里一下。”
“哎,行。”老板笑笑:“这样好啊,就不用拿着了,不然冻手。”
然后三两下就把牛奶和面包塞到进白毅染帽子里。
出了商店,白毅染双手揣进羽绒服兜里,步入寒冷中。瞬间,白气就伴着呼吸散开来,眼前顿时一片雾蒙蒙的。
教室里,前排座位基本都坐满了,他走到后排坐下,随后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口,又打开牛奶,倒进嘴里。
牛奶刚一下肚铃声就响了。
昨晚看了一小时化工原理后,他才想起来还有导员那边的工作没做,所以昨晚又熬夜了,今早自然就起不来。起晚了也就意味着不能在食堂吃早餐,但又不能带有味道的早餐到教室,他只好买了面包和牛奶。
然而他的人生中有一条铁律,早上喝冷牛奶必拉肚子。
他记得以前冬天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把牛奶给他热好,出门前给他围上围巾。
想到这儿,他又咬下一大口面包咽下。
这时,封逸拿着本教材从后面走过来,坐下,“诶,今天下午十大歌手是几点啊?”
“六点。”白毅染问:“你要去看?”
封逸:“今年你参加了吗?你参加了我就去看。”
“没有。”白毅染摇头。
他确实没参赛,因为他已经拿了两届冠军了,所以被邀去当评委了。
然而,下午四点不到。
礼堂入口处早已排起了长队。
“同学,请让一下。”学生会的人朝人群中喊。
人群中间散开一条通道,一个穿着蓝色长裙,外披羽绒大衣的女生从人群中进入礼堂。
看见有人能入场了,排队的同学以为可以进去了,迈开腿就准备进去。
维持秩序的学生会成员赶紧拦住:“不好意思,观众现在还不能入场,只有选手以及选手陪同人员能进去。”
站在后面的白毅染还没来得及出示工作牌,维持秩序的人就伸手示意他进去。
这次的“十大歌手”舞台和往年一样,节目很精彩,有的歌很温暖,有的歌很抒情,有的歌很炸场子。
演唱结束后,是点评环节。
让白毅染没有料到的是,主持人没有走向观众区,而抱着一束花缓缓走向评委席。
众人纷纷开始起哄。
“是要表白吗?”
“我去,这么刺激,女的给男的表白?”
这时,主持人操着一口播音腔,说:“刚刚我进场之前,遇到一位没有票的观众,他说让我替他把这束花送给我们的“十大歌手”评委,白毅染同学。”
听到这,观众兴致突然减半。
“咦……”
白毅染不意外,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收到花。他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花,说了声谢谢。
直到等点评环节和颁奖仪式结束,观众都离场后,白毅染才从东礼堂出来。
一路上,寒风呼呼地刮,卷着地上的落叶在半空中浮沉。白毅染走过绿化间的小道,来到石头砌成的长廊下。黄色的灯光下,隐隐能看见长廊石壁上的爬山虎已经枯了,只剩下爪子扒在石面上。
他打算去食堂吃口热食。
突然,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于是应声停下。
然而转过头去,只见右后方有个修长的的人影立在那,有些看不清脸,他大概瞟了一眼,并不认识,又继续往前走。
“毅染。”
白毅染再次停下,后背僵得不能再僵。
这次他听清了。
这人的声音他听过。生气的,严肃的,宠溺的,他都听过。但是他已经四年没有听过了。
他缓缓低头,看向怀里的花束。
是向日葵。
抱着花束的手开始颤抖,向日葵的花瓣被水滴砸得频频点头。
后面的人还在等白毅染转过头来,但是前面的人似乎不愿意转过来看他一眼。
空气中的氧浓度似乎太低,白毅染得微微张着嘴才能呼吸。他不知道怎么办,他不知道要怎么转身,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神情去面对,更不知道要怎么对四年未见的人恰当寒暄。
他更想跑得远远的,因为他恨这个人。
可又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曾经对你很好啊,他总是哄着你,把最好的都给你。所以即使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但你还是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你永远都欠他的。
他吸吸鼻子,擦了擦眼睛周围,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后,转了身。
“你回来了?”
四个字,他声音哑了,眼眶也红了。但他祈祷这路灯发出的光足够昏暗,他希望对面的人看不到。
时柯羽想说,我回来了。但他此时却说不出口。在听到白毅染话里的沙哑时,他心脏都在颤。
灯光下,偶有行人穿过。
白毅染上下扫视时柯羽,时柯羽一动不动,任他打量。
变了,这个人变了好多,但哪里变了,白毅说不清。
看着白毅染那几乎没有温度的眼神,时柯羽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你还好吗?”
听到问话,白毅染能感觉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好像在告诉他,这个人真的回来了,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他机械地张嘴:“我很好。”
时柯羽放缓脚步走过去,“我听阿姨说,你感冒了。”
“她说谎,我没有感冒。”
看着他走近,白毅染忍住想要往后退的冲动,定定地站在原地。他告诉自己不应该生气,不应该气他这么多年不回来看自己一次,而是要懂得知足,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段亲情关系中获益最大的人。
“我昨天回国的,在你学校附近买了栋房子。”时柯羽又说。
“哦哦,恭喜你。”白毅染尽量多说几个字。
这时,时柯羽已经走到他面前,说:“明天去申请外宿吧,跟我一起住。”
白毅染沉默了,然后又一次红了眼眶。
这四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眼前这个人不先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走,为什么唯独瞒着他一个人,又为什么四年都不回来一次。而是很自然地站在他面前,像以前一样,不容置喙、轻而易举地“参与”他的生活。
后来,两人一起去食堂吃了宵夜,然后时柯羽把白毅染送回宿舍。
那晚,两个人都没睡好。
第二天是时柯羽亲自来学校给白毅染申请外宿的,申请流程走得异常的快。
封逸趴在床上,对白毅染要搬出去这件事极度不满:“为什么外宿啊,咱哥们一块住不好吗,每天多快乐啊?”
“又不是不见面了,我也还要每天来学校跟你们上一样的专业课啊,再说了,你可以随时出去找我玩啊。”
封逸的埋怨的时候就像撒娇一样,白毅染弯了弯眼睛,嘴角也露出好看的梨涡。
顿时,宿舍里一片寂静。封逸瞠目结舌地看着白毅染,又抬起头和对面的刘恩铭、王景洪对视,三人都是同款震惊脸,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白毅染居然笑了。
这段时间以来,这是宿舍里其他人第一次看见白毅染笑。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毅染开心,封逸就忍不住开心:“好吧,你现在就把地址发给我,我这周末就找你玩。”
白毅染整理书的手一滞,其实他还不知道时柯羽买的房子的具体位置,于是微微仰头看向时柯羽。
然而时柯羽像是没听见似的,转头看向封逸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啊?”封逸有些懵,“额……我叫封逸。”
封逸心里有些不爽,难道白毅染这哥不欢迎他?
时柯羽点点头,不再说话。
宿舍里的空气十分冻人。
白毅染赶紧打圆场:“这样吧,你要来的时候我直接发定位给你。”
封逸默默白了时柯羽一眼,嬉皮笑脸地故意朝白毅染扭捏道:“好的呢~宝~”
行李收拾完了,白毅染抬起手:“我走……”
“走吧。”时柯羽一把揽过白毅染,强迫着将他送出门外,随后自己才拎着行李箱出去。
“我拉吧。”白毅染刚伸过手想接过行李箱,就被时柯羽一把拉开,同时,行李箱被换到了时柯羽另一边。
这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白毅染这么想。可他却没法做到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
从宿舍到校门口,行李被时柯羽拉了一路。白毅染知道,行李箱并不重,可他真的很过意不去。
任何人对你的好都不是理所应当的,这个道理,在时柯羽出国后,张沉余跟他提分手的那一刻,他才懂得。
本以为时柯羽只是买了校区房,然而车却驶向人烟较少的地带,最终驶入宽阔的别墅。
进到客厅,白毅染站在门口,愣住。
刘茵和时隆林都在。
看来两人是今天刚从外省赶回来的。
“妈,叔叔。”他带着笑问候一声。
时柯羽:“爸,阿姨。”
然而此时的刘茵依然盯着白毅染看,有些挪不开眼,还沉浸在白毅染刚刚的笑容里。四年了,她今天第一次看到白毅染脸上出现这种不带着苦的笑。
“妈,叫你呢。”白毅染提醒刘茵。
“哦哦……抱歉,欢迎小柯回国。”她这才回过神来,又敛了敛笑容说:“对了,我已经跟张姨说了,让她过来照顾你们。”
时柯羽明显僵了一瞬:“我会照顾好他。”
这话里的“他”,带了些不言而喻,这种不言而喻,仅限于他和刘茵之间。
刘茵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毅染今年大三了,挺忙的,小柯你公司的业务也正在转移,那更不用说得忙成什么样了,有个人在家收拾一下也是挺好的。”
刘茵知道,她又自私了。
时隆林看了眼刘茵,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帮着说话:“你阿姨说得有道理,你们俩都忙,就让张姨过来照顾你们也好。”
这时,所有人看向白毅染。
“额……我没意见。”白毅染懵呼呼地张嘴。
当天下午,一家人吃了四年以来的第一次团圆饭。
但不变的是刘茵和时隆林依然很忙碌,吃完饭就走了。走的时候,刘茵还不忘说一句:“张姨明天一早就过来。”
四年没见,白毅染和时柯羽说起话来难免有些拘束。
白毅染拉起行李箱,镇定自若地往楼上看了看,问:“我住哪个房间啊?我放一下行李箱。”
“我带你去。”时柯羽走过去,伸手要去接过行李箱。
白毅染下意识一把拉开行李箱,时柯羽也因为这个动作僵住。
“我自己拿就行了。”白毅染说。
时柯羽“嗯”了声。
随后领着白毅染被到了一楼的过道处,在那儿停住后白毅染才发现侧面就是电梯。他下意识地就后退两步:“我……走楼梯。”
他退出去,一眼看到客厅有楼梯直接上去。
时柯羽跟在身后,也走了楼梯。
来到二楼往左的过道,有两间面对面的房间。时柯羽停下打开房门。
门打开时,白毅染呼吸停了一瞬。
这里和他在市区那套房子的房间几乎没有差别,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了,连原来房间里的花花草草都一样不差。
他正在愣神时,听见时柯羽说:“我布置了一下,还是不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其实,不用。”白毅染说。
时柯羽手指微微曲起,心脏袭来刺痛。
宽敞的书桌旁,那里刚好是避光处,一块墨黑色的方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白毅染走过去揭开,是一台显微镜,跟当年他坑时柯羽奖学金买的那台一模一样。
于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当年的记忆,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立刻转身看别的地方。
见时柯羽不打算走,白毅染似乎是妥协了,他转过身坐到床上,一股作气,“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还行。”时柯羽依然站着,似乎在等对方的邀请。
“坐吧。”白毅染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又问:“当初……”
他微微转头,去摆弄一旁的被角:“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四年都不回来一次?”
白毅染发誓,这些话他只问这一次,今后再也不会提起。
沉默一瞬,时柯羽开口道:“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没有得到答案,白毅染心里几乎是一沉,但也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点点头:“都可以。”
“对了,你读研打算去哪儿?”
时柯羽本来想问他和张沉余的事,可是没敢开口。
“再说。”白毅染回答得很敷衍。
听到这话,时柯羽第一反应是意外。以前在自己面前根本不会藏事的人现在不愿意跟他说这些了。
他点点头,没再问。
其实他一回来就找人查过了,张沉余读的是音乐学院,而且不在枭城,两人估计是分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白毅染站起身来:“我洗澡睡了。”
说完走过去放倒行李箱,拉开拉链,翻出睡衣。
“洗手间在哪儿啊?”他转头,才发现时柯羽已经不在这房间里了。
于是拿着睡衣打算自己出去找找,结果刚一到门口,就碰到时柯羽进来,他手里也拿着一套睡衣。
白毅染从小就不喜欢用浴袍,他喜欢洗完澡擦干后立马穿上睡衣,然后钻进被窝。但他又是那种懒到不愿意去拿睡衣的人,于是十几年了都没有拿过几次,一直是时柯羽帮他拿的。
白毅染有些走神,时柯羽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回过神来后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他。
“不用,我已经拿了。”白毅染晃晃手中的衣物,又说:“以后也不用帮我拿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他朝时柯羽愧疚地笑着:“以前总是让你帮我拿,不好意思啊。”
说完,虽然不知道浴室在哪儿,他还是闷着头出去了。
剩时柯羽一个人站在门口,将手里的衣物捏得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