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买卖。
一个在高贵前世早已绝迹的词汇。
昨晚掌柜与水姨的对谈,言辞虽隐晦,可那些小丫头的反应却侧面证实了高贵的猜测。
她们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恐惧,却无力抗争。
现在的这个世界,人有时与牲畜没什么区别,奴婢、仆役、娼妓、伶人,他们通通属于非良人,在人间的官面上是可以买卖的商品。
然而,眼前这十几只“绵羊”肯定不在此列,否则茶档的掌柜与水姨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高贵不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却明白定然是被拐卖的良家女子。
人性的贪婪让人不再满足于能买到手的东西,他们痴迷于追求寻常人无法企及的,以满足自己种种不可告人的欲望,甚至不惜为此铤而走险。
这个世界不断在刷新着高贵的认知。
他可以一鞭勾出劣马上那个男人的魂魄,可是这些女孩子会如何?是否还有更多个这样的女孩子被困在哪里?
她们又是被卖去哪里?被卖去做些什么?
虽然苍察觉不到水莽草的气息,高贵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掌柜的赶着“羊群”第一时间出了沐阳城,无人质疑。
朝阳初升时,他已望见道边的茶档,与等在一旁的高大身影。
“掌柜的!”邓胡子几步上前。
“胡子兄弟。”掌柜的下了马,交过手里的羊鞭,“麻烦你大清早跑一趟。”
“哪里话,都是生意,啥麻烦不麻烦的。”邓胡子随手拍了拍身边的一只“绵羊”,“瞧着肉挺嫩,掌柜的得好赚一笔,哈哈哈。”
“多亏胡子兄弟帮衬。”掌柜的笑着拱手。
“上回那几只驴蹄子,转过天来我跟你交接……”邓胡子搓着手指,“还有那只小公羊蛋子,到时也一并算。”
“不急不急,等胡子兄弟出手了再算也行。”
“诶!咱们常来常往的,我们老大说了,对您这种老主顾,年前都会结清的,你就等着过个肥年吧。”
“如此,可要感谢任大当家了。”掌柜的躬身一揖,被邓胡子一把扶住。
“踏实等我信儿吧。走了。”
邓胡子一甩羊鞭,“羊群”便跟在他身后往西北去了。
茶小二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卸着门板,朦朦胧胧看到远去的身影,嘟囔道:“邓爷今儿可够早的,这牲畜买卖真是好做呀……”
“别看了,麻利点,咱们也开店吧。”
“咱们这能挣几个大子儿啊……”小二偷偷小声嘀咕了一句。
掌柜的浑不在意,一掸长袍,飞起一层尘土,他便灰头土脸的站到了柜台后面。
“茶档原来是个中转站……”
想明白这点,高贵回过身一步向前,就跟在了邓胡子身后。
他人高马大,也没有坐骑,只甩开两条腿,走得却不慢。
约莫走出几里地,邓胡子赶着“羊”离了大路,拐上一条羊肠小径,一路走一路哼着野曲小调。
路越走越窄,林子也越来越密,大汉只管带路,甩着羊鞭,“绵羊”便一只跟在一只屁股后面,拉成一条直线。
走出一段,路豁然一宽,眼前慢慢露出一片空地,四周散落着数间原木搭起的敦实木屋,袅袅冒着炊烟。
原来,在沐阳通往州府的大路一侧,矮山与密林夹出一片草场,邓胡子从背后的小路穿了过来。
“胡子哥!你回来了?”有人从木屋出来,正看到赶着“羊”的他,“又来了鲜货?快快快,带我们看看!”
“猴急个屁!”
邓胡子将“绵羊”赶进圈里,放任它们奔向水槽,也顾不得槽里漂着浮冰与泥土,十几只“绵羊”争先恐后的吞吐舌头疯狂喝水。
喝过水的“绵羊”,一个接一个歪倒在雪地上,不断抽搐,随后打着滚,一点点褪去了羊的模样,露出乌黑的头发,赤裸的双手与双足沾满泥土,冻得通红。
头前问话的汉子,走上去一把扯起厚厚的羊皮毡,一个少女全身光溜溜的,哑着嗓子尖叫一声,双手死死搂住双腿,紧紧蜷成一团。
嫩白的肌肤被冷风与残雪一激,泛出漂亮的粉红颜色,汉子顿时胯下一热,兴奋的大喊:“可真是嫩啊!”
“滚你娘的!”邓胡子夺下羊皮毡,扔回少女身上,“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崽子,都给我离她们远点!”
“知道她们一个值多少钱么?也是你们敢肖想的!鸟儿要是硬了就滚去找那些驴蹄子去!”
说完不再理会他们,冲地上披着羊皮毡的十几个少女吼道:“你们都裹紧了皮子,进屋里去!”
羊皮少女哆嗦着起身,朝邓胡子指的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最大的那间木屋。
第一个冲进屋里的少女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呆住,身后的一个一个撞上来,却也是一样的震惊。
偌大的屋子里,空无一物,只是挤满了裹着各色皮毛的人,女人。
他们听到响动看过来,却很快低下头,用手扒着破瓷盆里的口粮往嘴里炫。
“你们几个,去那边,吃饭!”
邓胡子将人赶到右手角落,那里同样有几个披着羊皮毡的少女,和仅有的三五个少年。
躲避着邓胡子的扫视,他们把头深深埋下,快速吃着自己盆里的食物。
推木车的老头儿一瘸一拐走上来,往一摞瓷盆里舀着食物,居然是白饭上浇着肉汤,香味飘散,坐在对过的驴皮女人们贪婪的望过来,偷偷咽着口水。
十几个羊皮少女低头接过瓷盆,簇拥成一小堆,头抵着头默不作声,一口一口吃着。
“你们都吃饱点儿!今天才好有力气上路,否则到时饿晕在路上,可就只能留你们喂狼了!”
邓胡子环视全场,转身出了屋子,只是他压低的声音仍在木屋中回绕,两三百号人不约而同的打着寒颤。
见他走了,一个裹着驴皮的女人猛地跨步过来,抢过一名少女的瓷盆,拼命的往自己嘴里狂塞。
守着木屋的一个汉子发现不对,举起手里的木棍狠狠捶打着抢食的女人,“贱货!还不滚回去吃你的糠!听见没有!”
女人嗷嗷哀叫,嘴里不停的求饶:“我饿!我不想死!不想被狼吃掉……”
守卫的汉子揪起女人的头发,像拖着一头待宰的牲畜,把她狠狠掼回那群驴皮女人中间,其他人立刻端起盆子转向一边,生怕被碰翻了食物。
趁着这股骚动,一个羊皮少年悄悄挪到新来的少女们身边,极小声的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是沐阳么?”
少女们不敢作声,少年急切的连问数遍,终于有个少女偷偷点了下头。
“真的?!沐阳薛家有没有人在找我?我是薛科!”
少女们纷纷转开头,见他红了眼眶,刚刚那个答他的女孩声若蚊蚋,飞快的说了句“不知道”。
心中最后一丝希冀被掐灭,苦挨了一个多月的薛科再也绷不住,埋头在羊皮毡里,闷声痛哭起来。
“你是沐阳薛科?”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