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青堂在西市一个小巷子中。
铺面老旧,牌匾歪歪斜斜,门也是半开半阖,不像是开门接纳病人的样子。
宋云荷推开木门,只见一位郎君身穿银白圆领长袍,墨发束起,玉冠加之,气质儒雅。
只是双腿瘫痪,被迫坐着轮椅。
他便是雾隐门少主,医毒圣手谢云亭。
“大师兄!”
宋云荷兴冲冲跑进去,才发现后头的中年男子。
“师父,你也来了!”她上前抱住谢隐的手臂,笑脸上浮现少女的娇憨。
谢云亭轻声轻语缓缓道:“我与父亲看到信便赶过来,路上还遇到一窝山匪,发现他们手里有你的剑和袖箭。”
谢隐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一问才知他们伤了你,当场给你报仇了!”
谢云亭一瓶毒,谢隐一把剑,父子两人直接屠了整个寨子。
但他们不打算跟小七说,小七心性纯良,可不能让小七觉得他们心狠手辣。
宋云荷听他们如此在意自己,鼻尖一酸,“师父……师兄……”
谢隐手足无措搂着她瘦削的肩,“小七,别哭别哭,谁还欺负你,就告诉师父。”
师门中只有两个姑娘。
一个女娃娃是小九霍飞莺,但小九顽皮,没少挨师父的打。
另一个女娃娃是排行第七的她,因生性温顺,师父把她当花儿一样捧在手心养着,就算她犯了错,师父也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前世她总是忍不住幻想,若她亲爹是师父该多好。
重生以来,她心中满是恨意,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可谢隐一句关心,便轻而易举将她的坚强击碎。
宋云荷哽咽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们了。”
“才两个月没见,这就想我们了?”谢隐心里乐开花,哄着她道,“我们在这里陪你,不着急回雾隐山。”
宋云荷咬着唇,胡乱抹了一把泪。
何止是两个月没见,那是一辈子没见。
谢云亭看她的小脸瘦了许多,唇色发白,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小七,快让我看看你身体如何。”
宋云荷擦干净脸,躺在榻上。
谢云亭为她把完脉,一路上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是普通的毒,我只需三日,便可以为你清得一点不剩。”
“大师兄果然是天下第一毒医。”宋云荷笑眯眯道。
谢云亭也被她逗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先别贫嘴,告诉我是谁给你下毒。”
宋云荷笑意消失,沉思片刻,还是将回府后的事情全盘托出。
“宋烨真不是个东西!”
谢隐气得一掌拍碎了桌子,“他是一家之主,若不是他默许别人欺负你,那庶女哪有胆子害你?儿子他也没教好!”
他一直看不起宋烨,觉得宋烨配不上云岚。
前朝宫变时,云岚才十五岁,为了帮刚登基的幼弟稳住内忧外患的江山,穿上铠甲打了五年的硬仗。
皇帝坐稳龙椅后,云岚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迟迟没有找到驸马。
云岚本没有嫁人的心思,直至误入雾隐山,遇到了谢隐。
他想让她归隐,她却心系天下,两人殊途,分道扬镳。
后来谢隐再听到云岚的消息,便是她嫁给了一位新科探花,也就是宋烨。
谢隐调查过宋烨,他出身寒门,从南聿进京赶考的路上,救了重伤的云岚一命,又以救命之恩相挟,让云岚招了他做驸马。
能说会道,城府颇深。
云岚薨了,他带回来那个庶女的年纪,只比云荷小半个月,摆明是背着云岚养了外室。
如今还准备娶一个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的姑娘,简直是混账玩意儿!
谢隐越想越气:“小七,不要待在这个糟心的地方了,跟我回雾隐山吧。”
宋云荷摇摇头:“我还有事没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回去。”
谢云亭没问是什么事,他知道小七是有主意的姑娘,柔声道,“无论如何,自己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嗯!”
宋云荷应声,并不打算将复仇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本是远离尘世的人,等锦娘的病好了,她就让他们回雾隐山,不要因为她卷进漩涡中。
此时一声马鸣传进巷子,雾草扶着锦娘进来莲青堂。
“姑娘,我把锦娘带来了。”
宋云荷握着锦娘的手,给谢云亭介绍:“师兄,这是养我长大的乳母,你帮我看看她得的是什么病。”
谢云亭看锦娘有将近四十的年纪,眼神却像个懵懂的孩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拨浪鼓,咚咚咚摇得可高兴。
他暂时没看出来什么名堂,道:“随我去里间。”
宋云荷扶着锦娘躺下,锦娘一见她要走,急忙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公主,不要丢下我。”
宋云荷已经习惯锦娘把她当成长公主,耐心哄着道:“没有丢下你,我要去给你买糖葫芦,你乖乖在这里听医师的话,等我回来。”
锦娘撇撇嘴,半晌才依依不舍松开手,缩到雾草身边,警惕地瞪着谢云亭。
宋云荷叮嘱完雾草,出了莲青堂。
今日皇后宣她进宫,她正好也想求个恩典,名正言顺去大理寺找闻竞。
她边走边想事,路过莲青堂隔壁的铺子,一声巨响吓得她一抖。
抬头看,门上的牌匾竟然没有写一个字。
谢隐听到动静,探出头道:“隔壁是个木匠,时不时就在那里钻木头,吵死人。”
宋云荷疑惑:“怎么门都不开?”
“估计和我们一样,不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谢隐压低声音道,“我昨夜来到时,还悄悄摸进去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你当没看见就行。”
宋云荷看了眼封得严严实实,透着诡异气息的屋子,感觉有些瘆人,“怪人真多。”
她忽然想起另一个怪人。
杀人的时候,果断利落,不分场合一刀毙命,杀气腾腾。
面对她时,又好像双手没有染过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说起来,她好久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她还有事想问他。
无名铺中。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削着木板,抬头问梁上的少年:“你还要在中原待多久?”
“找到王药师为止。”风止躺在房梁上,手里拿着刻刀,给木弩雕花。
铺子里随处挂满形态各异的弓弩、木偶,还有些奇异的暗器,都是风止和机关师亲手刻造的。
机关师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隐居多年,连王家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说不定他早就在哪个山头寿终正寝了,你何必非要找他。”
风止道:“草原上的巫医治不好王后的病,我只能找王药师试试。”
机关师放下手中的木板,走到梁下。
“要不……你问问那位?”
他指了指天。
“老王后好歹是他的姑母,再拖着,神仙都无力回天了。”
风止手中的刻刀一顿。
沉默片刻,他扯掉身上的斗篷,长刀扔在一边,轻装翻窗而出,往皇宫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