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朱载壡转向了李本,其声调也刻意抬高了不少,“你们要记住,这数学啊,数学是重中之重,算学好的,可有优先权,优先在户部,工部历事,同时之后南京吏部分职的时候,也一律优先考虑,算学好的先分配。”
这话,可不单单是说给李本和那些个学官们听的,更是说给周围的率性堂监生们说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之后,那些个监生们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
他们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吗?
本来这当官就很难,虽说他们国子监出身的,是可以直接在结业之后,参与历事,并且入朝为官。
但是!
监生出身的他们,往往要比科举出身的那些个士子要低上那么一个档次。
这主要就体现在补缺上。
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只有有人退了,才会有空缺,那么就需要补缺。
可是往往自己这些个监生的补缺等次是低上科举出身的一等,这使得他们往往只能得到一个虚缺。
而如今,太子这一番话出口,就相当于给这些国子监的监生们打开了一条路。
优先级提高啊,这是多少幸运的事啊。
想到这,不少监生在心中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学会算学,毕竟这跟当官直接挂钩啊。
而朱载壡自然也是时刻注意着那些个监生的反应。
这些个监生,一个个没有经历过社会的历练,还不会隐藏住自己的心态,一个个都把内心的想法写在脸上。
朱载壡只是一眼,便已经知道这些监生,大部分人都已经动心。
好,好呀,这样算学就能推广下去了。
只要国子监起到了表率,那么天下那些个府州县卫的学校,以及各个书院,必然也会相继跟风。
到时候,算学大兴,就指日可待了啊。
算学必须要大兴,这是基础,是教学的基础之一!
“对了!”
说起算学,朱载壡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点,于是乎,他将目光重新移向了李本。
“李祭酒啊,这南京的国子监,除了教授部分监生《大诰》之外,还教习些什么??在律法这块。”
李本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脸色一僵。
好嘛,这个问题他昨晚上也没有想到,他实在没想到,这太子殿下会对于课程内容如此在意。
他还以为太子此次前来,就是来听经,解惑的,自己还特意看了遍四书呢,结果呢,一点都没有用上。
李本想到这,心中一阵郁闷,但是又不敢表露出来,并且这个问题,也让他很是为难。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朱载壡也不说话,只是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李本。
李本只觉得这无形的压力更胜,已经被风吹走的冷汗,再次从背上渗出!
“殿下——”
李本最终开口了,没有迟疑太久,但是这短短时间之内,朱载壡给予他的压力是他难以想象的。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监内的学官…呃…有限,加上老臣这个祭酒,以及两位司业,以及一位监丞,也只有四十七人,这…”
“只有四十七人??”朱载壡这时表情有些变化了,露出了些许吃惊。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小四千人的一个帝国最高学府,教师居然只有四十七人。
不,还不到,因为这四十七人,相当于把祭酒,司业,也就是校长,副校长也算上去了。
平均下来,一个教师要教一百来个人??这多少让朱载壡有些吃惊。
这能教得过来??怕是都是自学了吧——
“殿下——如今,监内的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等专司教职的人,不过四十人。”
李本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他咽了咽口水,抬眼望了眼朱载壡,又随即低下头,他变得支支吾吾,“所以…殿下…”
“呃——”
朱载壡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也就是说,因为人数的问题,整个国子监,现在就只教了《大诰》?”
“是的,殿下!”李本的腰已经弯到了极点。
“恩——”
朱载壡鼻间轻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的内心却早已活络起来,他心中跟明镜一般,早已将这个问题看透了。
这应该不单单是人数不够的问题。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科举考试出了问题,它不考律法,就考些儒家经典,这玩意是有用,但是不能只侧重一个点啊!!
这开朝以来,历次科举考试又不考这律法,又哪里会有监生,或是教师主动去钻研律法呢?怕是都把精力放在了儒经身上了。
但是律法是必须要学的!
这些人日后都要当官的啊,尤其是当刑部的,大理寺的官,这些衙门的官职怎么能够不懂法。
这些人连法都不懂,那么怎么处理政事?最好的结果便是昏昏庸庸过去,把权柄拱手交给手下吏员手上。
这还是危害最小的,要是当官的事业心强一点,那么胡乱处罚,不依法行事,对于百姓的伤害更大!
“我朝——”
朱载壡开口了,“自洪武以来,便一再强调,有志为官者,先习政法。”
“《正德会典》,《方历会典》,《诸司职掌》,《大明令》,《问刑条例》,《到任须知》,《官制》这些…李祭酒应该并不陌生吧。”
“回殿下的话,这些老臣…也是知道的啊。”
李本听到朱载壡的话,此刻面露难色,“这太祖之训,老臣是一点也不敢忘记啊。”
“但是…监内人手实在不够啊。”
李本的话音刚落,朱载壡的心中便是一声冷笑。
呵呵,就等着你重新说这句话呢。
不过,朱载壡的脸上却是露出些许沉思的表情,“恩,这是个大问题,所以啊,孤想到个法子,再招些博士来,为南京国子监,至于这些人的俸禄支付,就由孤这边直接支付!算作客座。”
“客…座??”
李本的一双老眼微眯,他的嘴中咀嚼着这两个字,但是有点不太明白这两个字合在一起的意思。
不过,朱载壡很显然是不会给李本思考和反问的机会。
“李祭酒,孤交给你一个任务。”
朱载壡看了看一旁李本那苍老的面容,语气稍一停顿,继而开口道,“你知道唐枢吗?”
“唐枢!”
“哈哈哈——”
朱载壡看到李本反应之后,顿时一声轻笑,“看来李祭酒,你也认识这唐枢啊。”
唐枢是明朝极为著名的法学家,著有《法缀》一书,这书相当于一个大汇总,大百科。
将洪武年间一直到嘉靖十五年之前的所有公开处理的律令都进行了汇总!
更为难得的是还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不过此刻的他,应该已经被削职为民了,因为李福达一事。
这李福达涉及到的白莲教是明朝一直以来极为头疼的内部隐患之一,谁触及这个逆鳞,谁就要遭罪倒霉。
这也是为什么朱载壡要让李本去请唐枢的原因,而且也是李本听到这个名字就脸色难看的原因。
而且…
朱载壡看向李本,想到了更深处的一点,这唐枢和李本应该还是有着学派之争的。
这唐枢的师傅,可是湛若水!
湛若水是谁?那是独自一人开创了一个学派,名叫甘泉学派,这学派是能够与阳明学派相抗衡的一个学派,被时人并称为“王湛之学”。
而李本则是阳明学派的,这两个学派本身就是有矛盾在的。
“殿下——”
李本的脸色有些难堪,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表明出来,因此此刻他的面容很是奇怪,“是要老臣去延请那唐枢吗?”
“对——”
朱载壡轻点了下头,一脸肃色的看向李本,“孤要你…亲自去一趟,他应该在他原籍。”
“孤没记错的话,呃…应该是浙江湖州府归安县。”
李本听到这,心中便是一惊,诶,看来这唐枢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不轻啊,没办法了,必须要邀请他了。
殊不知,朱载壡就是要让李本这么想。
当然,这些想法,朱载壡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只是继续迈开停下的步伐,直接往前走去。
“率性堂要做个表率,先分出两个单独的班吧,算学班,法学班,日后就成为定制吧。”
朱载壡一边走着,一边对着李本吩咐道,“等到博士多招了几个之后,在每个堂都开设一个算学班,还有一个法学班吧。”
“让孤想想啊,这一个班必须要有一个博士,一个助教。这样吧,招十二个法学和算学上出众的士子大儒,让他们当博士,或是助教,专教算学或是法学吧。”
朱载壡说到这,又看向了李本。“李祭酒,招完之后,把名单交给孤,孤亲自勘定,毕竟…这些人的俸禄要从孤身上出,这严谨些,也是应该的,对吧,李祭酒??”
“是,是——”李本连连点头,这短暂的相处下来,李本已经深刻了解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太子,那是一点都不好糊弄啊。
这俸禄由皇太子这边专拨,说好听点是减轻了国子监内的财政压力,但是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进行监管,以及监督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落实这件事。
唉——
李本在心中暗自摇头,原本以为高拱已经够烦人的了,结果摊上这么个主子,接下来啊,不好糊弄,不好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