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牌楼进来之后,便是一条宽敞的道路,道路用方砖铺就而成,两侧则是遍植槐树。
这是成贤街,南京国子监内最重要的一条道路。
靠近牌楼边上,更是有两株起码需要五六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老槐树,左右对植,遮掩出一大片树荫。
槐树,一直以来,在国人的心中地位就极为重要。
历朝历代,槐树,都被视为公卿大夫之树,自古就有面三槐,三公位焉的说法。
人们也常以登槐鼎之任来暗指登上三公之位。
因此自从西汉设置太学之后,每朝都会在国子监或太学边上广植槐树,就是取其美好寓意。
同时早在汉晋时期,国子监就曾有槐市的称呼。
每逢初一十五,那些监生们便会自发组织出一个集市,互通有无。
因此槐市众生的称呼也被用来代指监生!
此刻,正值南京的盛夏,也是槐树开花的时节,淡淡的幽香飘入到朱载壡的鼻尖。
微风吹拂之下,更有些许落花飘下,这一眼望去,在那斑驳的光影之下,街道之上,点点槐花点缀在道路之上,好不惬意。
此番情景令人不由得心神放松。
那一刻,夏日的酷热在树荫和花香的双重作用下,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自己的周身就仿佛洗了个冷水澡一般舒爽。
“春峨峨,夏幽幽——”
朱载壡放缓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牌楼边上的老槐树,“古木深林,悠悠古韵,单看这点,便知道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这树——”
朱载壡伸手遥遥一指不远处的那棵树,“孤看啊,没个几百年下不来啊。”
“殿下明鉴啊!”
李本轻抚着长须,此刻的他已经没了之前的狼狈,单看这一点,这人的学问功夫也算是做到家了,“老臣入读国子监的时候,那两棵槐树就已经这么大了。”
“依着老臣看啊,这起码在三四百年了,当真是大树不知年已逝,莫向寒松询岁月。”
这李本说到最后,更是一时兴起,即兴念起了诗词来。
“恩——”
朱载壡眼睛轻眨,他对于诗词吟诵其实是有些反感的,虽说可以寄情,但是很明显,明朝,尤其是晚明的那些个文人已经把经念歪了。
于是当即打断了李本的话,“好了,跟孤说说吧。”
朱载壡向前走去,厚实的靴子踩在方砖之上,发出阵阵声响,他一边走着,一边看似漫不经意地问道,“现如今,这监生们都学些什么呀。”
“回殿下的话。”
李本一个拱手恭声回道,“南京国子监的学程,之前一直没怎么变过,主要是先贤的经书,四书五经是必读的,而像是修道,诚心等堂,则是要兼习《性理大全》,学有余力的,才再学太祖皇帝御制的《大诰》又或是《说苑》。”
“呃??”朱载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刚想要提问。
李本的话又继续冒出,他看了朱载壡一眼,而后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因为殿下下过谕令,因此我们国子监现在还在讲授算学,之前只是选学,但是如今,按着殿下的令,国子监六堂内皆有开授。”
听到这话,朱载壡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不少,看来高拱的执行力度还是很强的,不过若是真的推广了,那么李本作为祭酒,倒也算是有功的。
当然,前提是李本说的话是真的。
朱载壡可不会被李本这一席话所打动,他需要实践,实践才能出真知。
想到这,朱载壡直接转了个方向,随意挑了个围在两侧树下的监生。
一旁的神枢营士卒,当即领命,将朱载壡随意挑选的监生带来。
“不要紧张——”
朱载壡见到那来到自己面前的监生,双腿有些发抖,脸色更是潮红一片,当即缓和了语气,露出和善的脸色,“孤叫你来呢,只是问几个问题,孤问你答,可以吗?”
“呃…好…殿…”那监生颇有手足无措之感,一边说话,一边想要补上刚刚没行的礼。
不过这一举动却被朱载壡一把拦住,他轻笑一声,“好了,不用行礼的,安心,不要紧张。”
“是…是…”
“你…是率性堂的?”
“是,是的。”
“恩,那…”
朱载壡扭头看了眼跟在身边的李本,而后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在那个监生身上,“算学最近有在学吗?”
“学,在学的。”
“噢——”
朱载壡长噢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继续发问道,“那好,孤问你个简单的问题。”
“今…有户高多于户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户广…各几何啊?”
朱载壡的这个问题,是最为简单的,乃是出自《九章算术》的勾股章,放在后世来看,用个勾股定理就能解出来。
但是现在是明朝,不能强求过多,所以朱载壡只是挑了这个问题来问。
若是他能知道勾股的原理,那么解答起来并不难。
结果也没有让朱载壡失望,那个看起来比较内向的监生,回答起问题来,倒是思维敏捷。
“回殿下的话,门的高有九尺六寸,而广则为…有两尺八寸。”
“好!”
朱载壡一声叫好,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这才扬了起来,“这才算是学过了嘛。”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您这道题是出自《九章算术》的吧。”
李本见到朱载壡点头之后,再次开口,“老臣这边除了这本之外,如今可供学官们讲授的还有《周髀算经》,《测圆海镜》,《张丘建算经》,《缉古算经》,《新法算书》,《孤矢算术》。”
听到李本这话,朱载壡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说来惭愧,对于古籍这块他其实并不太懂。
也就上学时看过九章算术,记得些题目,李本所说的书籍,除了第一个,其他的他并不太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朱载壡说几句场面话,“恩,李祭酒的辛劳,孤是看在眼里的,辛苦了。”
李本一听这话,心中一喜,嘴边的话再次冒了出来,“这些书啊,一开始还凑不齐这么多本,像是《测圆海镜》一书,一共有十二卷。”
“但是我南京国子监的藏书阁内,居然只用残卷三卷,老臣又去了南京的翰林院,也是不齐。”
“是老臣舔着一张老脸,往南京行人司那讨要了数本过来,才算补齐的。”
“行人司——”
李本的话虽说是在很明显的邀功,但是其中的一些内容还是成功吸引了朱载壡的注意力。
这藏书问题…确实是比不上行人司的。
所谓行人司,其实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外交部。
它跟礼部,还有鸿胪寺不同,后两者都是别的国家来了,进行接待。
而行人司则是对外的联系,当中的行人就类似于后世的驻外使者,但这只是一开始的职责。
等到后来,职责进一步扩大,发展到了诏敕,册封,抚谕等等都要用到行人出使。
同样的,因为明朝两京制度,行人司也分为了两个,南京的行人司自然是不能承担起出使的任务,因此只设了个从七品的右司副,无所职掌。
但是,这藏书是一点都不少。
行人司的这些行人每次出使,都会携带大量书籍归来,洪武,永乐两朝差不多五十来年的时间,让南京的行人司积累了大量的书籍。
“你放心,这些功劳,孤都看在眼里。”
朱载壡看向了李本,“记在心里的。”
“殿下——”
李本从眼角中挤出几滴泪水,“谢殿下劳心牵挂老臣——”
“恩——说说吧,这南京各部的官员们考的怎么样了?”
朱载壡之前还让高拱通知南京各部,尤其是户部,工部的人要去参与考核,如今第一批考核的结果自然是已经出来了,并且也已经交到了朱载壡手中。
朱载壡甚至也看过了,但是他还是要问下李本,无他,测测而已。
“呃——”
李本听到朱载壡这番询问,老脸一僵,“呃,勉强,勉强能过。”
“勉强?”
朱载壡的嘴角一勾,露出些许冷笑,说是勉强,其实都是往那些第一批参与考核的人脸上贴金了,这帮子人能合格的就没几个。
就这样的人,居然还是户部的官员,干些什么吃的都不知道!
“当官怎么不勉强?勉强就不要当!”
朱载壡的语气很冷,而后又是一声轻喊,“拟谕令。”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贴身侍女小跑着来到朱载壡身边,“殿下——”
“恩,跟高拱好好说一声。”
“诺——”
那侍女当即应下,取出一块木板记了起来。
“之前是不过关的是留职查看,有补救的机会,现在,从即日起,第二批考核,乃至之后考核不过关的,直接降一级!”
朱载壡的脚步不停,继续行走在成贤街上,“降级的官员,还要继续考核,还是不过,继续降!”
“至于第一批参与算学考核不合格的,继续参与第二批,也按着这个法子执行!”
朱载壡说到这,将目光放在了侍女身上,“你把这点要求跟高拱转达清楚了,这点必须要执行得彻底!一个个户部当差的官员,连个算学都不能过关,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