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的内心想法,朱载壡自然是不知道的。
“孤这次来,不是为了行释奠礼(释菜礼),而且也不是前往太学视学听祭酒、司业讲经的。”
朱载壡说到这,再次吩咐李本,“李祭酒啊,孤要去辟雍殿,你先让率性堂的监生们都过来大殿内集中吧。”
“孤…有问题要问。”
“明白,老臣明白
所谓辟雍,其实一开始是周朝的太学称呼,后来汉朝立太学之后,便都建有辟雍,作为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
朱载壡作为当朝太子,自然也是要前往此处的,这点李本并不例外,当即便侧着身子领先了朱载壡的半个身子,在前边引着路。
其实不需要李本引路,朱载壡也能大致猜出这辟雍在哪。
有明一朝的建筑,不,应该说封建社会时期的建筑都极为讲究对称这一点。
而重要的建筑物,则往往分布在中轴线上,这天底下的学府都是一样的。
先是牌坊,而后便是集贤门,太学门,前一道门是大门,后一道门是二门,太学门之后,便是彝伦堂,敬一亭,越过这两座建筑物之后,必然便是辟雍了!
因此虽说整个南京国子监很大,但只要跳脱不了传统的规范,朱载壡便能找到。
无非就是东西两侧的建筑物,在四厅六堂的基础上要再密上一些而已。
在继续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朱载壡等人来到了辟雍殿前的广场。
站在广场上望去,只见这辟雍殿整体坐北朝南,面阔五间,大气恢弘,当然这做的自然是最为传统的皇室建法,也就是重檐大式。
通体用虎皮石围墙砌成,顶上则是覆盖着黑色琉璃瓦剪金边,取其水意,也取北方玄武之意。
这一屋顶的样式,历朝历代都没有,明朝算是开了先例,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永乐帝自认为是玄武大帝转生,北方玄武庇护着大明王朝。
对于先祖的做法,朱载壡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暗自摇了摇头,便将视线下移了。
这辟雍殿和广场并不相连,之间有着一圈碧绿的池水环绕着。
这辟雍殿四周环水,就宛如璧玉一般,而在这玉带之上,则是架着三座便桥连同两岸。
水池与辟雍边上则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草地,草地之上矗立着一株高耸的古槐树。树冠处四外出枝,如同一座圆形的小山丘一般,伸展在半空之中,又因为像一个罗锅,又被称为“罗锅槐”。
这株槐树树荫茂盛,将夏日六月骄阳隔绝在树外,还未靠近,朱载壡便能感到一丝丝的凉气从树间飘来。
朱载壡踏步往前,走在这三座便桥的最中间一座。
这座便桥最为精妙,乃是用汉白玉塑造而成,两侧的护栏围板更是浮雕着二龙戏珠的图案。
等到朱载壡走进辟雍大殿,整个大殿宽敞华贵,清一色的金砖墁地,极为干洁,甚至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
再往上看,这天花方向,则是井口式天花,上绘着金龙合玺。
殿内正南处,则是伫立孔子以及四配的泥身描彩塑像。
塑像的两侧各有一根金漆大柱。
左侧柱子镌刻着四个泥金大字,“乾元资始”。
右侧的柱子也是镌刻着四个泥金大字,“大德曰生”。
而在这殿内正上方横着一个匾额,匾内则是当年永乐帝御笔题书的“雅涵於乐”四个大字。
原本宽敞的殿内,在朱载壡等一行人来到之后,便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殿内数百个率性堂的监生,分左右两边,显得有些杂乱,从半空中看去,就像是形成了两大团面团。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神枢营的士卒,他们一个个挺直腰板,腰胯钢刀,占据了殿内的四周,并且还排成两队,如同木偶一般矗立在朱载壡的身后。
而留都警巡院的卫士们,因为殿内没有空间,只能排成数列,站在殿外,将整个辟雍殿围了数圈。
殿内。
朱载壡坐在一把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上,至于其他人,包括马芳和李本都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
“诸位——”
朱载壡的声音响起,得益于极为安静的环境,加上这特殊的回音设置,倒也不需要其他人进行扩音。
单单朱载壡一个人的声音便能传遍整个大殿。
“孤会抛出几个问题,各位学子若是有想法的,可以举起手来,从孤边上领取笔墨纸,以及一块木板。”
朱载壡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不远处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纸张和木板。
“诺——”
众人都是率性堂的监生,这悬臂书写的功力自然是有的。
“记住了,孤的问题还是比较多的,你们好好听,听仔细了,感觉自己有所腹稿了再举手,听明白了没。”
“谢殿下提醒,吾等知晓!”朱载壡的声音刚一落下,便听到几百号监生齐声应道。
“好!”
朱载壡的嘴角勾起些许笑意,不错,挺有气势的,“那么…孤的第一个问题,便是…”
朱载壡说到这,特意清了清嗓子,他对于这些监生还是充满期待的,他急迫地想要找到几个好苗子,挑些头脑灵活的,品行端正些的,帮着自己治理好整个天下。
所以他待会所问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关于民生,军事,政治方面的,对于那些个什么儒家经书,他是不会去问的。
“这当下,官府仓库少有储蓄,人民衣食艰以自给,孤深感痛惜啊。”
“然念及我皇朝国初有经营征战之事,有创作营造之大,仍称富强,如今反有不及,何哉?!”
这番话说完,朱载壡便将目光投向殿内的众多监生。
此刻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没办法,谁叫这朱载壡一开口便是爆雷。
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堪称有些大逆不道了,但是说出这话的人,又是当朝太子,这身份的反差,让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怪异。
很少有人能揭自己老底揭的这么开的。
好在这寂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朱载壡的脸色要变差之时,三三两两的监生,已经开始举起手。
而后这些监生在领完了笔墨纸板之后,便在神枢营士卒的指引下,前去殿外空地答题了。
那殿外空地倒也显得空荡,平日里放下上千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好!”
朱载壡在扫视了一圈之后,发现第一个问题已经有着数十人去答题后,心中的期待更添几分。
于是乎在抛出这个问题之后,便又马上抛出第二个问题,“这天下两京十三省,朝廷忝备藩司,职在牧民,孤想问问,这牧民之举,具体何为,可分几点??”
这个问题抛出之后,便又有数十人举手示意。
而后朱载壡又重复着上述的步骤,接连抛出了八个问题,本想要再抛的,但是此刻殿内已经没有监生了。
看到这再次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大殿,朱载壡不由得摇头一笑。
一旁的李本,抓住机会,当即一个上前,弯腰恭维道,“殿下,当真有明君之姿啊,这所问问题,皆是关乎国家大事,令人振聋发聩啊,只是…”
“呃?”
朱载壡原本听着李本前面的话,还饶有兴致,但是一听到李本话中的转折,便是眉头一皱,看向了李本,“怎么?李祭酒有话直说便是了,跟孤绕什么圈子啊?!”
“是,是,是老臣的错。”
李本瞬间冷汗再次从后背处渗出,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自己怎么给忘记了眼前这位主子可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啊。
“老臣觉得啊,殿下…恩…殿下所提的问题,还是应该多问些儒家的问题,像是《孟子》当中的…”
“停——”
朱载壡直接一个摆手止住了李本的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只不过这笑意有几分冷,“李祭酒,孤做事要你教?”
“不,不——”
李本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再站着,当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清脆的响声,让朱载壡都在心疼李本的膝盖。
“老臣糊涂,老臣糊涂啊,老臣只是认为监生们都在学着儒家经典,最是要学以致用啊。”
“呵呵——”
朱载壡一声冷笑,“好一个学以致用啊,这儒家经典…”
后面的话,朱载壡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不能辱没儒家,这是此刻天下读书人的底线。
别说自己身为太子,就是日后登上大宝,也不能轻易触及这条底线。
不过,虽说他不能触及这个底线,但是他可以在规矩之内做些调整,让整个教育系统能活跃起来,不再只是儒家经典这一种知识。
自己刚刚让成立法学班和算学班,都是在规则上进行调整,并没有触及到儒家的基本盘。
而且调整的方式可不只是一种。
想到这,朱载壡的目光变冷,看向了在磕着头的李本,“李祭酒,你若是再提出这样的问题,孤倒建议你回家种菜去。”
“啊!!”
李本一听到这话,当即眼前一黑,差点一头倒下去,好在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是此刻也是恨不得猛扇自己几个巴掌,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只能将头深深埋下去,老泪纵横着述说着自己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