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休养了三日,堇然才悠悠然转醒。
在冥界与土伯交涉无果后,交战强取那三样东西,精疲力尽来不及多想,只想快些施阵布法,镇压住灼儿身体里的元神。
当时左右为难,是炎恩突然造访,给了选择与对策。
炎恩,对外名号“九公子”,妖帝生前最得力的下属。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炎恩是妖帝与凡人所生的半生妖,同父异母的私生子。
五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他是始作俑者之一。但念在手足之情与某些交易,堇然放了他一条生路,与妻子初七软禁在戚凤山。
“就算复活了妖帝,又能如何呢?”
一针见血问出这个问题,让堇然陷入沉思。
炎恩不紧不慢继续道:“仅剩元神而已,即使动用整个莲池也要成千上万年才能恢复肉身。恢复肉身后,功力大不如从前,这妖帝之位还作数吗?”
“可他好歹是父君,你是怕他找你寻仇吧?”
“是,我的确怕,”炎恩坦然,“我巴不得他永远死掉,可惜,妖帝不愧是妖帝,千算万算居然还留了他的元神。”
“你为何如此恨他?”
宛若听到偌大的笑话,炎恩笑出声,轻轻摇头,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们妖界不恨吧。你们是他宠爱的妖君,自然觉得他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错。但为了妖界的强盛,为了他一心成神的野心,他祸害了多少部族,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他手下做了数千年的狗当得实在不顺心,不如你们大哥那般心甘情愿,一丘之貉。”
堇然亦冷笑,戳穿炎恩的虚伪:“你倒是将自己粉饰得大义凛然,说到底你也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是啊,”炎恩叹息,“最初我是这样念恋,是没资格审判他,但是如今这局势也是他自食其果。你们每个人都说水玲珑是疯子,拉了三界下水也要与他鱼死网破,可我知道她是怎么一点点被逼疯、玉石俱焚。就算他复生,这世上不止有一个水玲珑,总归还会重蹈覆辙。其实如今三界制衡的局面不是很好吗?彼此修生养息,互不侵扰。”
堇然欲言又止,终是保持沉默。
“我知晓你的担忧,弱肉强食,谁都害怕被对方吞扰。”炎恩继续戳中要害,“可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个妖帝复生就能解决的。妖帝之位空缺多年,无非就是抱着复生他的一丝希冀,可为什么一定是他呢?如今妖界实际的掌权者是你,你为什么不能坐?”
堇然嗤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确很适合那个位子。”
“可惜我失败了,也不想要了。”说着,炎恩低头望向冲他无辜眨眼的初七,“这些年我和阿七住在戚风山,也没什么不好,比起从前那些刀光剑影,不如现在安然自在。兄弟之间你与二哥最看重情份,而你更顾全大局,最适合妖帝之位。”
“一个空名而已,我没兴趣。无论如何,父君始终是父君,我无法放任他不管。”
“所以……你打算再杀她一次吗?”
堇然语塞、缄默。
“我不相信你这五百年没有一天不曾懊悔。”
他是懊悔,懊悔了五百年。
“我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没有呢?”
“……”
炎恩攥紧初七的手,微微垂眸:“倒是我这里有一个权宜之法,或许你会用上。”
所谓的权宜之法便是借神物压制住灼儿体内的元神,至少能让现在的灼儿活命。
这也是当初南宫子宗想到的法子。
当初于雨轩,也就是水玲珑为了解封冥界相繇,盗走妖帝三样上古神物,因而神物留在冥界,只有当初一同解封的初七知晓位置。
所以堇然去了冥界,又损了千年修为护她心脉,封住开始蠢蠢欲动的妖帝元神。
辗转多日,堇然并未过多留意灼儿的异样,只是拼命想让她活下来。
直到她悄无声息的离开。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是前所未有的落寞,仿佛做的一切都成了空。
没留任何书信,只是在桌案上物归原主端放了阁楼里带出来的那幅美人图,和那柄蛇皮银鞭。
在凡界游荡了几日,灼儿最终决定回桃源村。
也许阿姐在那,她不想去打扰,远远看一眼便足够。
只是待她满怀期待来到桃源村,已是满目疮痍。
残垣断壁,尽是被焚毁的痕迹,部分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
听过路邻村人的说辞,桃源村遭了妖孽,被一夜屠村,又遭了天雷,烧了个透彻。
凭着记忆寻到曾经的小石屋。
十岁那年闹了饥荒,自己被卖掉,从此长辞。没两年父母相继离世,独留陶夭夭一人生活。
步入破败的小庭院,却发现院角被种上一株桃树小苗,在黑湫湫的残垣里显得格醒目。
灼儿走近查看,土地被翻新,是人为种植,原来这就是一棵桃树,想必也是未逃焚毁的命运。
是阿姐吗?
灼儿露出欣慰的笑,儿时她们总在这树上树下嬉戏,装满回忆。
身后传来枝桠踩碎的声响,她惊喜地回身唤道:
“阿姐!”
笑容却在看见来人时逐渐消散。
来人披着遮光斗篷,只清晰地看见下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一张完美的薄唇。
和堇然十分相似,她见过几面,好像是叫炎恩。
“是要抓我回妖界吗?”
她自然认为他是堇然派来的。
“不,我不抓你,”炎恩缓缓抬头,身子隐在阴影里,嘴角浮现的是森冷慵懒的浅笑,“我是来杀你的。”
灼儿怔了怔,尔后“噗嗤”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甚至噙出泪来。
“看来我得罪的人真不少,你们一个二个上赶着要杀我。”
“你没得罪我,只是……”炎恩幽幽抬起手指向她的胸口,“你身体里的东西必须消失,如今它被压制在你身体里,出不来消不去,将你一同抹杀,这是最好的法子。”
灼儿顺着他的方向摸向心口,那里沉甸甸似有千层枷锁。
她想起在那阴暗的地下室,阵法仪式上,此人分明与堇然是一起的。
“我身体里有什么?”
“妖帝的元神。”
炎恩并未隐瞒,如实托出。
妖帝元神?她嘲意更浓,比起惊讶,她更觉得荒唐至极,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想追问这事件缘由,只关心……
“这也是堇然的意思吗?”
炎恩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终是答了声:
“……是。”
笑意敛去,灼儿怔怔地望着来人,仿佛能透过此人看到那个人。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堇然。
腰中取下匕首,灼儿抚上破损了刃的刀面,无声叹息,恐怕自己真要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