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的人已然催动涌流的内力输于手中,黑雾逐渐凝结成曜石般的黑晶。
灼儿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即使毫无胜算,她也不想不战而败。
然而,黑晶袭来刹那,灼儿身前陡然筑起一层半圆型血晶凝结成的护壁,黑晶砸碎化成了黑雾。
从远及近落下一高一矮两枚身影,再见到陶夭夭,灼儿喜极而泣,所有的阴霾伤痛转瞬烟消云散。
“阿姐!”
扑进陶夭夭怀里时,已是泪湿于襟,所有委屈倾泻而出。
陶夭夭还想阻拦斗篷人,却见墙后阴影处已空,没了影。
好不容易等小哭包哭至哽咽,才将灼儿从怀里拉回,夭夭问:“你不是说去妖界了吗?怎么会在这?又怎么被人追杀?”
灼儿好不容易抽泣完止住泪,却是沉默不语。
忽地一声鸟鸣从上空传来,灼儿仰头望去,灰白相间水墨般的鸟身,赫然是十哥。
“快走,有人要来了。”
灼儿惊慌地就要拉着夭夭离开。
“谁啊?”
怔了怔,灼儿抿唇,只道:“要杀我的人。”
待堇然赶来,已是人去楼空。
拾起地上一枚苗银铃铛,曾是灼儿手腕处的装饰,她的确来过这。
落在肩头的十哥鸣叫两声,扑扇着翅膀朝另一方向飞去,是一座迷雾环绕的大山。
堇然刚靠近,一道无形屏障通体发出红光,刺痛耀眼,将他隔绝。
是专门针对妖物的结界。
他杵在原地,望着浓不见物的雾霭,久久不愿离去。
见到陶夭夭与南宫弈的小竹院,灼儿毫不避讳地连连称赞。
有花有树,有地有禽,应有尽有,是她梦寐以求的隐居之所,没想到阿姐已经实现。
三人围坐在小院中央,阳光被茂密竹林遮挡,仅有剪碎的零星光点撒在四周。
“所以……你们已经成亲了?”
南宫弈斟茶不语,掩去脸上的羞色,夭夭倒是轻笑点头,拈手为灼儿斟茶。
“是啊,按理说,你该叫声姐夫。”
灼儿略显嫌弃地瞥了一眼南宫弈,“姐夫”这个词怎么也叫不出口。
“才不要。阿姐,这家伙要是欺负你一定告诉我,我揍死他。”
灼儿说着举起拳,却刚好对上南宫弈扬起下巴的不屑眼神,若不是有夭夭在,二人定要打起来。
但是想到刚刚南宫弈还救了自己,她强压下不爽,道了谢。
“看来成为半妖,功力果然增进不少,那层壁墙好厉害,谢了。”
她想起方才在身前立起的红色晶壁,只当是南宫弈新学的法术。
夭夭和南宫弈对视一眼,没有解释。
“灼儿,你不是说去妖界了吗?”
转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灼儿笑笑:“哦,那地方暗不见天日实在无趣,不想待了。”
“那……那位白衣公子呢?”
“死了。”
“啊?”
对坐的南宫弈怔了怔,虽然没说话,但质疑的眼神投射过来,显然知道她在胡诌。
灼儿也不示弱地瞪过去,仿佛在无声地说:看什么看,关你屁事。
却是转头笑脸相迎,对上陶夭夭。
“妖界那种危险的地方很容易死掉,所以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以后还是安安心心待在这里。”
“嗯,”陶夭夭拍拍灼儿的手,“也别太伤心,你还小,有的是良缘,以后就住在这。”
“这?”灼儿环顾四周,终是拒绝,“不了,我待几日便走,总不能打扰你们的安心日子。况且……我仇人这么多,围剿起来这环山得被烧个干净。”
“这里很安全。”这次是南宫弈抢了话答到,“你姑且在这住下,山脚迷雾成阵,一般人进不来。”
“是啊,”陶夭夭笑意盈盈,脸上溢满幸福,“夫君都这样说了,不打紧。”
“……好。不过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我就在附近搭个棚子,”说着,灼儿还是嫌弃地睨着南宫弈,“我可不想看到某个人和我的阿姐卿卿我我,看着心烦。”
“怎么这醋也吃啊?”陶夭夭敲了一击她的脑袋。
灼儿被一记重拳敲得有些发懵,不满地嘀咕着:“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这模样分明就是个豆蔻少女,就是小孩子。”
毕竟因为半妖的关系,灼儿的身形一直保持在十三岁的模样。
从小到大,她也没说赢过姐姐,只好撅着嘴乖乖应声。
陶夭夭起身说要喂养家禽,南宫弈刚想紧随其后被灼儿伸脚拦住。
“喂,南宫弈,我有话问你。”
待陶夭夭走远,灼儿才继续开口:“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话该是我们问你吧?”南宫弈继续倒茶,倒是不急着回答,“你胡诌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怎么,和三君主闹掰了?”
“你少管我,”灼儿抱臂回呛,“阿姐不对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宫弈顿了顿,笑笑:“有什么不对劲?”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装傻?阿姐仪态举止和语气都变了,她出自乡野,没学过大家闺秀的礼数。可她什么时候会走莲步,什么时候会洗茶,什么时候……说话慢吞吞的。还有,进山前,她在我眉间点了一下,似有暖流,总感觉是故意的,又不知是何意图。”
分明还是阿姐,谈笑风生大大方方,但是行为举止多了异样,似乎多了份大家闺秀的气质。
南宫弈眼里闪过一丝不经意察觉的忧虑,还是讪笑掩饰过去:“夭夭既嫁了我,已是人妇,当然比以往成熟周到些。难不成你觉得她被夺了舍?又怎么还认得你?”
“最好没事。”得到南宫弈的否决,灼儿不安的心卸下大半。
就在此时,一曲琴声自远方飘来,悠扬婉转,如流水潺潺,回荡于山林四处。
灼儿刚要起身的身子一僵。
这琴音太熟悉,以往她总是蜷在堇然怀里,嚷嚷着要他弹给她听。
“这哪来的琴声啊?”南宫弈嗤声,却是看好戏的瞅向灼儿。
谁料,灼儿塞了两团棉花入耳,也丢了两块给南宫弈。
“该是哪个仇家找上门了吧,真难听。你也别听,催命符。”
说罢,灼儿径直走向别处,视若无睹地寻着合适的竹子,就要做竹棚。
特意挑了个离琴声远的位置,灼儿在环山另一侧搭了简易竹棚,就此住下。
白日里与陶夭夭一起做些家常琐事,漫山遍野的抓虫子,累了就上树小憩,这日子倒也十分惬意。
这日,正和夭夭在竹院择毛豆,那魔音般的琴音又来了,灼儿驾轻就熟地掏出棉花塞入耳中。
“这琴声都奏半月了,”夭夭幽怨,也是不堪其扰,“灼儿,要不你去看看吧。”
“看什么?都是要取我性命的仇家,再忍忍,说不定过几日就放弃了。”
“是吗?这仇家可真是执着。”想起什么,夭夭抓住她的手嘱咐,“这几天挑个日子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啊,还要挑日子?”
夭夭眼里涌现深不见底的黑潭,莞尔一笑,意味深长。
“当然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入了夜,灼儿刚猎了只山鸡,食了精元这日的食物总算解决,这琴音又响起。半月来断断续续一直萦绕,或近或远,听得灼儿实在烦。
“啊!——”
终于,无能一声怒嚎,灼儿扔下山鸡,几乎一口气冲下山,总算寻着声源。
月满如玉盘,如纱似雾的光辉笼罩着半空中的一枚白色身影,朦朦胧胧,似有一股仙人风姿。
手中撩拨的无实体琴身化成点点银色星光,慢慢散去。身影缓缓落在地上,风吹起浅色水墨渐变的衣袍,仿佛一片缓慢浮动的云雾,周身萦绕着目眩神迷的美。
多日未见的彼此,怔怔对望,陷入良久的沉默。
尽管带着满腔怒气,组织了连串咒骂的话语,在见到真人时顷刻烟消云散。
虽然在凡界,他永远戴着那副半脸的玉面银边面具,但是难掩天人之姿。
她承认,最初八成就是被这美色迷惑的,见着面具下真容的那份悸动依旧挥之不去。
“灼儿。”
堇然率先开口,这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你走吧,要杀我换个人来。”
真正见面没有恶意满满的咒骂,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怒斥,只有冷到骨子里的漠然。
“什么意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就当是误会,你不爱我也是事实。”
“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
“你真心的是姜九歌,不是我。”灼儿回抽一口气,极力掩饰怒意,“那身红衣是特地为我装备的,因为那是姜九歌的衣服。那宅院也是她的吧,你从一开始就让我极力模仿她,一言一行装扮到每个细节,甚至那支舞也是因为她跳过吧?”
“……”
堇然没有否认,几次翕张的唇又抿了回来。
灼儿苦涩嗤笑一声,比欺瞒更痛苦的是猜中真相,对方并不反驳。
哪怕再欺骗一次,说:那是假的,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也许她一心软,还是会信。
“既然不喜欢,就别来招惹我。想要姜九歌的替身你去寻别人吧,再花个五百年寻个听话的来。我这个人心眼小脾气大,不好控制。”
“这其中缘由太过复杂,你同我回去,我慢慢向你解释……”
“回去被你监视囚禁好随时拿捏吗?”
“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不必了,反正都是囚笼,不如和我阿姐在一起,至少她不会瞒我骗我。”
堇然轻叹,如同一缕微风在空气中飘散,双眸中闪现出无奈与疲惫,再唤:“灼儿……”
“别叫我,还是寻你的‘姜九歌’吧。”灼儿取下腰间匕首割下一截墨发,散向空中。发丝捋捋如刃,一段段切断情愫,“我说过,若你负我,我会离开妖界,老死不相往来。就像这发,断了就断了,就此作罢吧。”
说罢,灼儿决绝地转身,就此离去。
直到走入迷雾深处,回首再见不到对方的身影,灼儿才缓缓停下。摸了眼尾,竟然无泪。
眼睛虽然干涩,如此爱哭的自己却落不下泪来。只觉得心口被剜去,空了一大片,只有无尽的落寞。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师父离世的那段日子,哭过之后只剩长久麻木的空洞,行尸走肉般没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琴声没了,也不将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