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然没带灼儿回瑞宁殿，而是去了最初安置灼儿的隐世庄子。
加固了三层结界后，堇然才安心将云雷等亲信护卫护守此地，另派了一个嬷嬷一个侍女。
与其说安置，更像是牢笼。
离开莲池，灼儿明显好转，只是身体忽冷忽热虚弱不少。
“以后你就待在这个庄子里。”
“为什么？”灼儿从床榻上艰难坐起，“发生什么事了？我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无事，”堇然强颜镇定，安抚地将她扶躺回榻，“你的身体结构异于常人，不适合妖骨，所以方才在莲池伤了些元神，需要静养。”
“那……我还能活吗？”
“当然，”唯有此斩钉截铁，堇然抢答，“先前失察，未能发现你身上竟已有百年修为，你不会死。”
“那是师父渡我的，”说到此，灼儿话语里带了哀伤，“他散尽修为救我而陨，但在遗书上说让我集神物，否则不日亦会命在旦夕。”
堇然恍然，垂眸苦笑一声，原以为南宫子宗让灼儿寻这东西是为了续半妖的命，想来并不是如此。
他接着问：“你有寻到神物吗？”
“唔……勉强集了一块乾坤境，有一半还是从你这盗的。但是这东西救南宫弈时又碎了，碎得不能再碎，被收在了南宫府。”
“好，知晓了，”堇然点点头，为灼儿盖好被褥，“好生歇息，有什么事让通知云雷一声，或者……”
他吹了一声哨，一只肥硕、形似乌鸦却黑白相间的大灰鸟飞了进来，落在床边烛台上，抖着小脑袋瞅向灼儿。
将一只骨哨交给灼儿，堇然宠溺地摸摸它圆滚滚的小脑袋：“有什么话可以告诉它，它会第一时间传达给我。”
“啊——！”灼儿张大着嘴指着这鸟，“我说怎么那么眼熟，见它好多回了，它老跟着我，原来是你的宠物？”
“是啊，怕你有危险，我就派它盯着你，它叫十哥。”
“哈？这么可爱的名字，十哥。”灼儿也学着摸摸它的脑袋，它却不领情地朝堇然的方向挪了两步。
“有它陪着你，也不会无聊。”
“我才不要它，我要我的虫宝宝们。”灼儿瘪瘪嘴，想再伸手摸，十哥甚至抬头佯装要啄。
“我会差人把它们送来。”
想起什么，她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万一被你的十哥给吃掉，我又不忍心把它炖了。”
“它若敢吃，我把毛拔了。”
灼儿“扑哧”笑出声，十哥似乎听懂了堇然的话，不满地张嘴叫唤着，甚至扑扇了两下翅膀以表抗议。
仿佛在说：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抵不过讨一个小丫头的欢心？
说罢，堇然起身欲走，被灼儿拽住衣服。
“阿然……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虽然他依旧在笑，但眼里是一片混沌的浓雾般猗郁。
“很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乖。”
最后一字叫得亲昵，添了灼儿一份安心。
她乖乖缩回被窝，娇俏得如一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轻轻应声：“嗯，我会想你的。”
回到瑞宁宫甘露殿，堇然再也按耐不住怒意甩袖挥去，震碎了正中堂的桌案。
拳攥得紧紧的，青筋逐渐暴起。
“为什么会重蹈覆辙？为什么？为什么……”
喃喃自语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殿内，无人应答。
曾经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那这五百年的孤独等待为的什么？宛若活成了一个笑话。
又要做选择吗？这一次，该怎么选？无论是怎样的选择，他都是罪人。
门外响起宫人的禀报声：“君上，有人求见。”
“谁？”堇然回身，怒意发泄化为一阵厉风，掀开了门，吓得宫人踉跄后退。
宫人战战兢兢伸出手，摊开一枚碧色雕花玉符。
玉符被堇然吸入手中，仔细端详起来，摩挲着上面有些磨损的字符，怒意更甚，差一点就要将这玉符捏碎。
他怎么敢来？
宫门前，罩着宽大披风的黑衣男子怀里揽着一个披了同款披风的女子。女子四处张望，好几次要掀开遮住视野的兜帽，均被身旁的男子轻柔扯下。
“乖，我们这次偷跑出来，是不能见人的。”
他轻叹一声，温声细语向女子解释。
“唔……好，”女子总算不再乱动，朝男子身侧又靠了靠，“炎恩，我们要去见谁呀？”
“一个故人。算是……亲人吧。”
“是雨轩吗？”
脱口而出的名字令炎恩愕然，眼里异光闪烁。
“你还记得她？”
“当然啊，还有……主人，”说到后两个字女子明显有些害怕，“主人生气的样子我还记得呢，很可怕。”
“不怕，”炎恩捏了捏握在手中、女子柔软的小手，“有我在。”
“嗯！”女子惧意扫去，笑意盈盈。
女子生得极美，一双丹凤眼笑起来弯弯的，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明明是妩媚妖冶的长相，却举止跳脱，是一个失了些许心智的痴傻姑娘。
炎恩忽而觉得，现在痴傻的她远比以往那个病娇妩媚的杀手身份更自在。
他想起什么，再次嘱咐道：“关于冥界，你还记得些吧？特别是那个束魂阵？”
“嗯，记得呀。我跟着雨轩走了很长很长的尸道，那里黑得要命，但是她手上拿着好几样通体发光的东西，放在一个山堆前，她说那是‘束魂阵’。”
炎恩轻笑，欣慰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阿七很厉害。”
得到夸奖，女子傻呵呵“咯咯”笑着，环着他的腰腹整个身子靠得更紧，开始喃喃：“也不知道雨轩去哪了……虽然她这个人很讨厌，但算是我在凡界唯一的朋友。好像最后见她时，她穿了一身很好看很好看的红嫁衣……”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似沉浸入了遥远的过去，炎恩的眼眸也随之黯淡。
记忆回溯，炎恩也记得最后见于雨轩时，是在二妖君的婚礼上。她杀了新娘取而代之，红绸盖头被厉风掀开，是一张绝然狂狷的笑脸。
“公子，”通报宫人赶回来行了一礼，“君上同意见您，这边请。”
“好，有劳。”他牵起女子的手，随着宫人向前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