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堇然整日悠闲,但第二日后灼儿便鲜少见着他的身影,一连数日他住进了书房,整日处理积压的公务。
嘴上说着不在意不愿打扰,实则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堇然,甚至半夜惊坐起睡不着的程度。索性自己在院子里种起了毒花毒草,养了一整排的蛊毒,倒也自在乐呵。
满意地看着改造后的小院,灼儿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
只是跟在灼儿左右的贴身侍女芷兰整日战战兢兢,生怕那些毒虫逃出四处乱窜。灼儿看出她的担惊受怕,故意抓虫子吓她,惹得小姑娘霎时泪眼汪汪。
“别担心,就算中毒了我也有药治你。”灼儿收好小八,放进蛊盅里。
芷兰哽着泪,委屈巴巴地挪到一旁,埋怨道:“姑娘,你不能这样,很危险。”
灼儿坐在院中的小秋千上,悠闲地荡起来:“什么闲话?”
“万……万一那些虫子跑出来伤了人,事情闹大了宫人向君上告状,把你赶出去怎么办?”
“所以你觉得你们君主会赶走我?”
芷兰心思单纯,察觉得到她身上半妖的气息,实诚地点点头。
灼儿无奈地翻了白眼,望向她:“看来你们君主带进宫的女人很多啊?”
“我没见过,我来这也不过二十年。”
“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妖而言的确很短。
“因为君上都会定期换人,除了少数亲信,整个宫中侍从都会换掉。君上这个人为人清冷,很难摸透他的心思。”芷兰是个大舌头,口无遮拦,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清冷?灼儿冷笑出声,这堇然人前人后果然判若两人。
“不过我早前就听说过,以前的瑞宁宫可热闹了,像你这样的姑娘不少,只是近几百余年君上收了性子而已。”
果然。灼儿只觉得胸闷气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他……”有些犹豫,灼儿还是问出口,“没有妻妾?”
“听说有过一个,不过好像没了。”
“没了?”
“我也不知道,知晓的前辈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不知道是过世还是失踪。”
“哦……”
芷兰见她神色黯淡,出言安慰:“姑娘也不用太灰心,毕竟你还是这么多年第一个住进来的,只要乖乖听话服侍好君上,自然能住的长久。所以你折腾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是别碰的好,惹得君上不开心把你赶出去就不好了……”
“哼,”灼儿冷笑,“谁说我住这里是为了服侍他?”
小丫鬟还想继续说什么,抬眼不经意间瞧见了款款而来的堇然,他作噤声,又摆手让她退下。
灼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良久才抬头,眼前赫然站着被她方才咒了千遍的堇然。扫了眼四周,芷兰已经悄悄退走,小院里只剩二人互相望着。
他依旧面带笑意,只是连着几日不休不息地处理公务令他看起来略带憔悴。
先是一喜,可想到刚才芷兰的一番话不由地继续生闷气,冷冷白了一眼,起身就走。
堇然有一点让她很气愤,就是总会逼着她先抓狂。就像现在这样,她走哪堇然就跟到哪,她加速他也加速,她慢如蜗牛他也缓缓挪步,也不搭话,就默默跟着。
气的小脸发白,她终于受不了回过身,怒吼:“你干嘛非要跟着我?”
堇然假装看看四周风景,又假装才瞧见她,迷人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和着此情此景的桃林尤为好看。
“灼儿,好巧啊,你也在?”
“什么好巧?你不是早见着我了吗?”
“啊……”他装作恍然大悟,“方才坐在秋千上的真的是你啊,鼓着腮帮子脸都肿了,我还以为是只小猴子。”
如果腰间的鞭子还在,她一定直接甩出去了。扫了一眼周遭,也只有跳进身侧的小池塘才能暂灭她的怒火。
“你才是猴子!”
她只有在堇然面前装不下去得直跳脚。
“是是是,当然是,一只爱慕可爱母猴的公猴子。”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爱慕”两字哄得她心花怒放,更何况面对这样一张脸,容易被美色蛊惑的灼儿已将气焰抛之脑后。被如愿拥入怀里,嗅了嗅好闻的幽兰香。
“都处理完了吗?”一转娇蛮的语气,现下的灼儿温柔可人。
“嗯,”他轻轻应声,“想要马上见灼儿,都处理完了。”
灼儿满意地蹭了蹭,俨然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那你快去歇息吧。”说着她推搡着挣扎出来,小身子又被摁回怀里。
“我是处理公务,又不是不睡觉,还是说……”他眼一眯,灼儿就知道不怀好意。
“不许说!”灼儿及时捂住他的嘴,“我耳朵最近起茧子,听不得污言秽语。”
“好,”堇然妥协,附耳低喃,“我带你看样东西吧。”
腰间伸来一只大手一把将她揽进怀,想要挣扎身子已经腾空,堇然竟直接带她飞走了。
后园桃林深处。
被轻轻放下,灼儿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抬眸望去,一时被震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花海,如当日踏青见到的如出一辙,透明水晶般的昙状白花,夜幕皎月下十分夺目。
被花海吸引,她提起裙摆徜徉其中,脸上的粲然让她像个玩性未泯的孩子,笑得天真无邪。
堇然看得晃了神,似乎能透过她看到遥远的过去,那枚熟悉的影子。
“你把它们移植过来了?”
这些日子不让进的后园原来在做这些事吗?
“移植了一部分,这夜昙不但赏心悦目,且灵力充沛,适合修养疗伤。五百年前在幽然山脚突然冒出,实属罕见,觉得你应该喜欢,就挪来了。”
言语间,他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的眸子。
灼儿难掩喜色,但想起那日他可是和那位大小姐消失于花海,缠着嚷嚷:“你们当日做了什么?也要同我走一遭。”
他知对方有了醋意,故意胡扯道:“也就是弹琴赏花聊风月。”
“我也要。”
“你会听琴?会聊风月?之前我抚琴你骂咧了半天说难听且听不懂。”
“谁……谁说的,”灼儿心虚地瞄向一边,“你记错了。”
“好啊,不过我的琴音是要配舞的,特别是佳人的舞。”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那本熟悉的舞册,原本被灼儿一剑砍碎又粘好完整的舞册。
他怎么那么执着啊?灼儿心底暗自吐槽,接过舞册,第一次认真地看起来。
可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左右翻看确认,歪着头疑惑地问他:“你确定这是配琴音的舞?”
“当然。”他答得自信满满。
“可这舞步看起来好奇怪,像祭祀礼。”
堇然一怔,掩饰住一扫而过的慌乱,道:“你看得出来?”
灼儿被问住,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图示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还有……”
隐约晃着众人祭祀朝拜的画面。
她未说后一句话,毕竟这只是直觉。
“在我看来,这就是配我琴音最好的舞步,你不妨试试看?”
见推脱不了,灼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前提说好,跳得不好你不许笑话我。”
“自然不会。”
花海深处是堇然常常小憩露天美人榻,榻前摆放着雕栏红木圆桌,他一挥袖,显现出珍爱的老衫古琴。
一指挥弹,琴音悠远绕梁,风乍起,吹漾了花叶,一层层拂动花海。
红衣立于花海,如蝶般盈盈翩跹,裙摆乌发在空中来回流转,如纱似雾。曼妙身姿在每个节奏点恰好或停峙、或旋转、或重舞。灼儿行云流水地完成了所有舞步,仿佛这舞步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跳过百遍千遍般熟稔。
她的身影却是针刺般扎入堇然的眼,眼前的人与另一身影相重合,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同样的景,同样的笑容……
如空谷幽兰的女声似悠远而远,飘入他的耳中:
“我只会跳一支舞,是家乡的祈祀舞。在我成人祭上跳的,我练了许久。”
一时,遥远的记忆幻象与现实搅混,以至于灼儿叫了他好几声都未应。
灼儿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堇然的目光和师父的很像,忧伤空洞,仿佛穿过了她的身子盯着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的琴音未断,灼儿已然跳完,正凑近盯着他。
见他终于回了神,灼儿鼓起腮帮子,埋怨道:“在想什么?叫你许久都不应。”
“没什么,”他强压镇定,断了琴音,“不跳了?”
“你到底有没有看啊,我都跳了好几遍。”灼儿愤懑地哼了几声,强行钻进他怀里,仰着脑袋讨夸奖,“我可是一步不差地跳完了,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方面的天赋,看一遍就学会了。”
“我就知道灼儿天姿聪颖,一学就会。”
得了夸奖,她总算喜滋滋地埋头乐呵,指尖无聊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喃喃:“你从哪寻得的舞册?为什么这么执意让我学?”
“以前见人跳过,记忆深刻,便画下来了。”
“你自己画的?”灼儿更是讶然,想想千年大妖多学个才意也不是难事便褪了惊愕,“谁跳的?你以前的心上人?”
堇然眼神闪躲,岔开了话题,道:“怎么缩在我这?不是要同我弹琴赏花聊风月吗?”
她蹭了蹭,搂紧他的脖子将头深埋:“聊什么风月啊?我已经开始犯困了。”
“跳个舞都能犯困,你以前四处逃窜江湖的精神头呢?”
“哎呀~”她蹬了脚撒气娇来,“还不得怪你把我养懒了。”
堇然粲然,拍了拍她的后背,试探性地问:“不留恋凡界,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了?”
她脸一红,瘪瘪嘴还是说了实话:“暂时……觉得这里也不错。”
没了世俗喧嚣,与世隔绝的妖界似乎也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几乎将整个红透的脸埋进他衣袍胸襟里,声音娇嗔软糯:“我想听你继续抚琴,只给我听。”
她知道自己一旦深陷很难自抑,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