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歌声如潺潺细流,鸟鸣虫音协奏,穿梭于山林溪涧间,宛转动听。
夭夭一曲终了,转为低低吟唱,心情大好。
“好听吗?”她邀功式地撇头问身后高大的男人。
南宫弈嘴角明明上扬,却是冷傲否决:“比平时叽叽喳喳的顺耳。”
夭夭猛地一肘击,险些将南宫弈从马背上撞落下来。
“这是我家乡的童谣,小时候灼儿可是嚷嚷着要我唱才能睡。”
说到此处,她想起了灼儿,想起了家乡。
“不然……去我家乡吧?”
与其四处漂泊,不如有个去处。
南宫弈刚想答应,但很快面露难色:“只是那里恐怕早有无心阁的耳目,很容易泄露行踪。”
无心阁消息灵通在江湖上是众人皆知,他们一直避开人群,就是怕暴露行踪惹来麻烦。
“那去桃源村附近,寻个山野安居下来。我记得有座几乎无人敢入的环山,可以去那。”
“好,”他一口答应,神情却逐渐黯淡,“只是委屈了你同我过这般隐世的生活。”
“我本就生在乡野,早习惯了,倒是阿弈你……”
她及时住了口。一个世家公子哥失了锦衣玉食,巨大的心理落差更应担忧。
她向后贴紧他坚实的胸膛,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暖流入心,化为一汪温泉,浇灌温暖了南宫弈的心田。
二人很快在环山安居下来。
这里毗邻桃源村,是村民崇拜的守护山。虽然远远望去,山腹秀丽葱郁,并无二致,但山脚浓雾弥漫不散,极易迷路。传闻这里住了山神,一旦亵渎将有灭顶之灾。陶夭夭少时来过此地,与其他迷路之人完全相反,迷雾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只是记忆模糊不清,不知不觉又折返而归。只是她不曾说过此事,也不再踏足。
直到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是个好去处。迷雾稀薄不少,所谓的山神并未见着,寻了个坐北朝南的竹林荒地,筑了竹屋,倒也风清雅致。
划地种起了菜园子,又乔装去镇上买了好些家禽散养。南宫弈的武艺用在了打猎上,山珍能换不少银钱,倒也自给自足,悠然自在。还能偷偷看望桃源村的熟人,虽然只是远远望着,倒也心安。除了南宫弈需要夜起巡山打猎,吸食精元,夭夭觉得这与以前的生活并无二致。
想来这也是自己的心愿,不求大富大贵,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阿弈,我们成亲吧。”
借着醉酒,夭夭小脸微醺,惺忪的眸里却是坚定不移的笃定。
放在唇边的酒杯被放下,南宫弈怔住,却未回话。
夭夭急了,摁住他的手凑近问:“你不喜欢我?”
“不是……”
“那是什么?”
南宫弈放下酒盏,往日的孤傲冷眼变成了如今的卑怜。
“我如今这样……无亲无贵无钱财,没有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属实配不上……”
“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哥怎么这么麻烦?”夭夭猛地一拍桌子,“要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我不也是一无所有?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娶我?”
“……想。”
“好。”陶夭夭趁着酒兴,一把拽起他跪地,“天地为鉴,日月为证,我们现在就拜堂。”
“我……”
语音未落,夭夭已强行摁住他的脑袋朝着圆月的方向一同叩首。
叩了三拜,礼成。
“好了。”夭夭兀自起身,摇晃着身躯然已是个酒疯子,险些栽倒被南宫弈一手扶住。她反抓住他的胳膊,嚷嚷,“夫君,走,我们入洞房。”
“你喝多了。”
“才没有,我认真的。”她晃了晃身,然后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甚至焦急地跳脚,“我要入洞房!”
“好好好。”南宫弈无奈,只当她吃醉了酒。
抱起她入屋,平放在床上。皓浩的月色从窗口洒下,将她的皮肤映射得更加透亮,醺红的脸颊上闪烁着湿润如春露沐浴过的瞳仁。
想要抚触的手僵在半空,南宫弈颤了颤身,还是隐忍着将那份悸动压制。然而即将收回的手被对方反抓住,她睁大了眸子,满是疑惑不解。
她一向怪力,竟大力将南宫弈反压身下,摁住他的胳膊不让动弹。
眼见对方就要亲上来,南宫弈别过脸挣扎,被夭夭一声令喝震住。
“啧,你别动!”
要不是心疼,她都要上手拍晕他。打了个酒嗝,她轻捧起他的脸好好端详。
眉如峰目似渊,鼻梁高挺,薄唇紧闭,是她心心念念的模样。
她满意欣然地笑了,嘴里嘟囔了好几句听不清的胡话,只最后一句格外清晰:
“阿弈,我很喜欢你。”
青丝如曝倾泻,衣衫层层滑落。
翌日。
迷迷糊糊中伸手摸不见身边的身躯,一下子清醒的南宫弈着急出门去寻,却见夭夭一脸困惑地站在门口瞅着他。
“你……”
“才醒?快点洗漱换衣跟我去镇上。”她若无其事地进屋寻了斗笠戴在头上。
想起昨晚的事,南宫弈揉了揉眉间,兴许真是喝多做了春梦而已。
谁知,她再一张口打破他的猜想。
“怎么了?夫君?”
“你、你昨晚……”南宫弈霎时红了脸,瞥见凌乱的被褥又不像假的。
“昨晚我们成亲了啊。”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你没醉?”
“算……醉吧,”夭夭努力回想,“但是我脑子很清醒,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你不记得了?”
她记得对方醉得可没自己厉害。
“所以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她叉着腰面露不悦,“你后悔啦?后悔也来不及了!”
“倒也不是……”
他别过头轻咳一声,脸红得更加厉害。原本以为夭夭是醉酒才做了这些荒唐事,便由着她胡来,谁知她竟然如此清醒。
但想想平日里她的作派,荒唐事确实做的出来。
“好啦~”夭夭推着他,“你快去换衣,我们刚成亲,当然要去采买置办些东西。”
说罢,她径直坐下,托腮撑在桌子上看他。
目光炙热,南宫弈仿佛看到昔日客栈里偷看他洗澡的女流氓。
他轻咳一声,手上换衣的动作停下。
“怎么?你还害羞啦?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夭夭理所应当地继续托腮看他,笑地更灿烂。
到最近的宁西镇已是下午寅时,正巧赶上市集,商贩多了不少。
二人为避耳目戴了几乎遮住全脸的斗笠。
“让我想想……布匹、爬犁……”夭夭清点着南宫弈带着的东西,“啊,差点忘了针线包,没有它怎么给你制衣裳?”
虽说是隐居,但许多东西自制实在麻烦。好在夭夭出身乡野,倒也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像南宫弈,生活习性还没完全转换过来,时刻需要夭夭照料。
想要拉着南宫弈朝南走,他却目光落在另一处,道:“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吧,别乱跑哦。”
见夭夭的身影走远,他才松了口气,径直走向附近的首饰摊贩处,拿起一把一眼看中的桃花状雕制的木梳。做工算不上精致,但巧妙用心,桃花瓣上还有明显小心平铲的痕迹。
商贩是位佝偻着背的老妪,眯着眼笑得和蔼:“这梳子是我自己做的,做了许多年了,村里的女娃娃都爱用。”
轻轻摩挲那一朵木雕桃花,仿佛抚过的是娇人的脸,不知不觉脸上洋溢起笑笑靥。
“是给自家婆娘买的吧?这把非常合适,女娃娃一定特别喜欢。”
“嗯,就它了。”
小心包好揣在怀里,心里既惴惴又期待。想来以往在南宫府,这样的桃木梳连一等丫鬟都看不上,也不知夭夭会不会嫌弃。
以往,他都是被众人捧于天上,人人赞叹的剑术奇才,南宫家公认的下一代家主。过惯了锦衣玉食,被撵进泥里重新爬起来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整座竹屋建造几乎是夭夭独自完成,他除了帮些体力活,也只是个旁观者,家务起居更是样样不会。虽然陶夭夭并不在意,但是身为男人,强烈的自尊心衍生出了更强烈的自卑。
驻足良久,日已将暝,依旧不见夭夭的身影,不安涌上心头,索性去寻。
好在,西南处石桥侧柳荫下,熟悉的半边脸在斗笠下若隐若现,他一眼认出。只是她身边还有个黄衣小丫头,看起来很是亲昵。
“夭夭。”走近后他才敢轻唤出声,警惕地盯着那个陌生丫头。
“阿弈!”夭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拍拍扑在怀里的小丫头。
那位黄衣小丫头从夭夭怀里哽着咽抽出身,抬头见了南宫弈,困惑地撇向夭夭。
“哦,他是我夫君。”夭夭笑得灿然,牵住南宫弈的大掌一脸自豪地介绍,随即给他使了眼色低声道,“她是桃源村和我交好的阿秀,方才被认出来了。”
“那……要不要紧?”
“没事吧,阿秀……应该不会乱说,对吧?”夭夭帮着阿秀抹去脸上的泪痕,“阿秀,我们被人追杀,行踪不能暴露,你千万别跟村里的人说。”
“嗯。”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抽泣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我定不会说的。夭夭姐,你离开村子这么久还以为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居然都成亲了。”
夭夭乐不可支,脸上洋溢着自豪:“我也没想到,还是昨天刚成的。”
“啊?”阿秀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向压低帽檐极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南宫弈。虽然只见到薄唇与下颌线,但也能看出俊逸不凡,不免猜测,“该……该不会是你拐来的吧?”
这想法也不是空穴来风,以前夭夭总爱嚷嚷,千挑万选不如拐一个。
话音未落,被夭夭一记爆锤脑袋,阿秀“哎哟”一声不敢再多言。
“这市集快散了,你也快走吧,免得惹人疑。”
见行人熙熙攮攮几近散去,虽有不舍,但还是催促着她离开。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每月初九,我们都会下……”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夭夭话峰一转,“下乡入镇,赶这市集买些东西。”
“好,下月初九……下月初九……”阿秀刚兴奋地喃了一遍,脸带了彤红又重复。
“怎么了?”
阿秀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下月初九,是我和阿牟哥成亲的日子,夭夭姐你要不要……”
阿牟是他们一起长大的玩伴,阿秀的心思很容易猜,夭夭早早看穿,自然觉得他们很般配。
“来!当然来!”
“夭夭……”
不顾南宫弈的劝阻,夭夭一口答应:“阿秀成亲怎能不来?只是我们现下身份特殊,就不来喝喜酒了,送一份薄礼远远望着你成亲便好。”
见娇小的身影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夭夭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
她何尝不想回到那个自小长大的小村庄,一起熬过灾荒困苦,都是患难于共的质朴邻里。
转而又化为一声苦叹,欣慰的笑再次扬起,她扭头看向南宫弈:“下月初九,我们去看看阿秀的婚礼,好不好?”
南宫弈苦笑:“你都这般应了,想去就去吧。”
无心阁。
神女再次失踪,阁主对此大发雷霆,青衣清风因护送不周被罚了三月银钱,禁闭两月,毕竟当初答应陶夭夭入住南宫府便是这二位的求情与保证。
好在,终于有了神女的消息。
看到密探的密信文字,阁主总算松了口气,将浸过油的纸点上烛火。募地,一阵厉风呼啸而来,吹灭了蜡烛,信纸从阁主手上挣脱,落在了悄然降临的不速之客手中。
“你……”看清来人模样,阁主猛然一惊,连忙躬身,“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他想起未帝传达的命令,从此以后直隶听命于这位神秘的黑袍人。对此,他也曾偷偷调查过,并不知晓其身份,不过有一点……十分明显。
不速之客缓缓摘下遮住脸的围兜,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转动着脖子,分外骇人。更可怕的……是那双黑夜里透着青色流光翡翠般的眸子。
只属于妖的眼。
他掸了掸烧去一角的信纸,高傲地仰起头眯着眼读着上面的文字,声音阴森幽然:“清水镇。”
“是,神女家乡桃源村就在附近,想必是想家了。我马上派人……”
“不必了,”他抬头制止,唇角扬起一抹诡魅的笑,“我知晓那个地方,我亲自去。”
“需不需要……”
“不需要你们这群废物,”他一声令喝,鄙夷轻蔑,“你可知你们为什么唤醒不了神女?”
阁主没有答话,尽管心有不满,也最多保持缄默。
他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兀自自答:“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