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弈继续无话,陷于沉思,紧蹙的眉间逐渐缓和。
灼儿继续道:“南宫弈,你已经很幸运了。你也知道阿然的身份,能撬动他帮你,你知足吧。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特别是我阿姐,她满心满眼都是你。要不是她,我早揍你八百回了。”
说罢,她捏紧拳,真的很想给上一拳。
但她明白失去心上人的绝望,亦如当初失去师父时她久久走不出来,不想姐姐也经历一番。
高低贵贱都是世人定的。南宫弈在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此话。从小被灌输妖为恶,人为善,神为天,然而世间万物均不可一概而论。有比妖物更恶之凡人,又有比凡人更善之妖物。
“你快点决定,若还是想死,我让我阿姐一剑捅死你,了却你的心愿。”
灼儿说得烦了,干脆放下狠话。坐回椅子上,顺手倒了一杯茶。
堇然同样坐下,将灼儿喝到一半的茶夺过来自己喝了。灼儿刚要发怒,他道:“看灼儿说教还蛮有意思的。”
“你喜欢?以后天天在你耳边念叨,烦死你。”
“倒也不错,”堇然眯了眯眼,“有你在,我便不用再新买八哥了。”
这是嫌她话比八哥还啰嗦?灼儿咬唇,怒火攻心就要喷出火来,想到自己以后要跟此人一起生活,她就更抓狂了。
“好,”良久,南宫弈终于下定决心,“是我南宫弈欠你们的,他日我一定偿还。”
眼神刚毅凛然,仿佛一团凤火灼烧,预示重生。
待灼儿打开门时,堇然已带着南宫弈去往妖界。堇然单独告诉了她,他们去的是妖界莲池,莲池是最初孕育妖的地方,可以说是妖力起源,守卫森严,一直被妖帝掌控。五百年前,妖帝在莲池失踪,几经辗转掌管权落在堇然手上,几乎只有他能去。
半妖一旦浸莲池,便会生妖骨,拥有完整的妖力,彻底与人划清界限。
堇然说,浸池的过程十分痛苦,待时机成熟,也要带她去。
众人等了两日,终于盼来了脱胎换骨的南宫弈。
只是再见到他时,他的皮肤从黝黑的健康肤色褪成了奶白,披着遮住半边脸的大兜帽,站在树荫下。
他一微抬头,耀眼的阳光便刺得他睁不开眼,瞳孔与皮肤均是火辣辣的疼。
夭夭率先发现他的身影,冲下楼站在三尺远的地方顿足,身子晃了晃,不敢置信。
他活下来了!南宫弈久病初愈般释然,口中尽是苦涩,望着眼前瘦弱的身影终于有勇气伸出手。
他想到灼儿临走前丢下的话:“照顾好阿姐,如有怠慢,我杀了你。”
过去的凡人身躯不再,同时还有一颗孤傲的心。
从此以后,他将作为一只半妖生存。
“南宫弈!”泪水几乎在破口而出的这声呼喊时涌出眼眶,她再也按捺不住扑过去,用她那瘦弱的臂环圈住他的脖子。害怕失去,她越箍越牢,仿佛要与他永远地贴在一起。
灼儿站在阁楼上看着这一切,堇然已悄然来到身边,握住她的小手。
他看起来气色不佳,想必也是耗了功力。
“阿然,我们走吧。”她将头轻轻靠在他怀中,声音漠然。
“不跟他们道别?”
“有什么好道的?除了阿姐挂念我,其他人都巴不得我消失。”
“那……不和你阿姐说一句?就这么凭空走了她会不会以为我绑了你?”
难道不是吗?灼儿投来一个狠瞪,以这件事为代价留在妖界。
“说过了,她明白的。只是真要离开又要掰扯许久,说多了会舍不得,不如直接走了痛快。”
灼儿望向姐姐最后一眼,其实内心纠结澎湃。她怕自己又哭出来,更怕在姐姐面前哭。
终是垂下眼帘,悄然离开。
一路上,灼儿都有些飘飘然,眼睛一直在打架,只想赶紧找个地睡一觉。
所以一回到瑞宁宫,她便直奔自己寝殿的方向。即将踏入房中时身子却被人从身后一捞,飞身到了堇然的寝宫。
灼儿有些愣神,抬头一看已经到了他的房间,慌忙想逃离。无奈门小而堇然块头大,他大手一挡她就像只小雏鸡,尝试了好半天都被前面这座“大山”挡着。
她小脚一跺,叉着腰怒视:“你能不能让开?挡住姑奶奶的路了。”
“这是要去哪?”
“废话,当然是回屋睡觉。”
堇然带笑,下巴指了指屋里的床褥:“这不是有床吗?我的床大,够你翻身。”
灼儿鼓着腮帮子怒瞪,堇然满脸的坏心思写在脸上,呼之欲出。
“你别逼我,我睡觉气起床气都很大,小心把你寝殿砸了。”
堇然却是一脸委屈:“这次我也耗损了不少修为,不关心我也就罢了,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还要威胁砸我房子?”
“哼,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她嘟囔着,跺着小脚,“你到底让不让?”
“不让。”
她一咬牙,腰间长鞭甩出,却在半空中被堇然徒手抓住。
“你拿着为夫送的定情信物来打我,是不是太无法无天了?”
自从有过肌肤之亲,他就时常自称“为夫”,听得她很是恼火。
这鞭子是堇然再赠了一次给她,她虽然嘴上嚷嚷着“不想要”,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这样趁手的武器当初一气之下还给他,难免有些后悔。
这次,她手一松,干脆扔掉鞭子,再次置气:“还给你,我不要了。”
“你真当这鞭子随手可扔?这东西是你说还就能还的?可知我当初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寻千年灵蛇给你制……”
一条小白蛇在他话至一半时飞了过来,是灼儿扔的。
“这条‘小白’就是那千年灵蛇的后代,就当我还你的,你把它养大还能认你作干爹。”
说是千年灵蛇后代纯属瞎扯,这条小白蛇不过是她上山抓来练蛊的。
堇然抓着小白蛇,额间青筋尽凸,手上用力一捏,小蛇瞬间断了气。
“你这般任性,今后我得好好管教一番。”
他的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堇然拿着她的鞭子轻轻一甩,直冲向她,灼儿忙反握匕首挡了这一击,身子却被击退着踉跄了十几步。
她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他居然打她!一时气急败坏,亦冲上前去。才第一日,她就和堇然打了起来。她想,按这节奏,瑞宁宫得被两人拆了。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而且对方没有让步的意思。堇然轻而易举将她手中匕首打落,然后终于甩出鞭将她圈住,灼儿被甩得连转几个圈落进他怀里。
长鞭如绳,她被禁锢得严严实实,二人之战就此结束。
“好好认错,我就放了你。”
“做梦!”
“嗯,有骨气。”堇然挑眉,嘴角微弯。
身上的鞭子被解开,可双手却被她自己的腰绳反捆住。身子一轻被扛起,随即重重地摔在大床上,灼儿偏过头怒吼:“堇然你个大混蛋!”
话音刚落,随即“啪”地一声,身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堇然,你不是个男人,你竟敢打我?”
火辣辣的疼令她一下子憋出眼泪,只是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
“任性丫头就该教训一番,”他俯下身,语气缓和,“怎么样?还认不认错?”
“那你打死我吧。”说罢她将脸埋进床褥,眼一闭心一横,她就不信他会打死她。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身子被他翻了过来。
不打她了?灼儿抿唇看他,努力将泪水逼退。
谁知,他道:“你浑身的伤,我也不忍心再添下去。所以我觉得,还是换种方式比较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真不认错?”
“你问一百遍也没用,我没错,干嘛要认?”
自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没说什么重话,为何他那么生气?
“这鞭子你当真不要了?要还给我?”
“不要了不要了!硬塞给我我也不要。”说罢,她赌气地撅嘴将小脸撇向一边。
其实她很心虚,说不要是气话,可都说了干脆坚持到底。
身子一热,灼儿瞪大眼,两片湿润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她徒劳地扭着身体,依旧被牢牢地圈在他怀里。被堵着的嘴说不出话,被反捆的手更挣扎不了,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灼儿浑身一个战栗,别过脸又怒又羞:“流氓,你不要脸。”
对方反而粗喘闷哼一声,暧昧的气息呼在她脸上,酥酥麻麻。
他倒是不羞不臊:“反正这不要脸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远比千种刑罚落在身上更疼,她咬紧唇,依然憋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她总算缴械投降,小脸微醺,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总算缓下来,束缚解开,他俯下身拥住小人儿,帮她拭泪。
“知错了?”
她哽咽了几声才止住泪,乖乖应声:“嗯。”
堇然长叹一声,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娇唇再次被堵上,长吻落下,帷蔓散开。
月走星移,秦桓正盘腿打坐调养气息。就在此时,毫无预兆地袭来一股厉风,房门被强大的气流冲开,一个黑影悄然伫立。几乎在同时,两条铁链从房梁窜出,潜伏在四周的女暗卫姿态各异,手持兵刃已将黑影围住。
“看来瑞王……不,未帝的调教还不错。”黑影发声,声音温而绵,如雨如泉。只是高大的背影遮住月光,看不清模样。
“退下。”
秦桓令下,女暗卫纷纷收刃,继续隐于黑暗之中。
“你的伤势如何了?”来人一袭黑衣,仿佛能与夜融为一体。
“多亏阁下的灵丹妙药,不但痊愈,还精进不少。”秦桓下塌为来人斟了一杯茶水,“不枉我之前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没想到您竟亲自见我。”
桌上的茶水丝毫未动,黑衣人双手负后,自始至终昂着头。
“那……我要的东西呢?”
秦桓顿了顿,一语搪塞:“我去寻人找了,可惜他修为散尽已死,那丹元也不知所踪。不过……我新得了消息,或许那东西在南宫灼儿身上。”
黑衣眉眼眯了眯,手攥成拳。
“未帝好歹控制了网罗天下情报的无心阁,怎么消息如此滞后?”
对方的反讽之语让秦桓无言以对,按住胸口时还能感受到晗月利爪划下来的疼痛。
黑衣人又问:“另一个呢?”
秦桓寻思了一会,才明白他所言的“东西”实则是一直暗察的人。
“她的身上并无异常,但是既然会重现在人世想必是知道那东西的归处,应该是有意抹去了记忆。我想加以引导,迟早会得出秘密所在。”
黑衣人只是冷冷地“嗯”了声,皱紧眉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似乎不打算多一刻停留,黑衣人转身欲走,被秦桓叫住。
“阁下,请您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利益互惠,双方共赢,他想要凡世的天下,愿意交换任何东西。
对方侧过头,柔和的月光反衬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道:“你放心,等我倾覆这世间准则,一定给你一座稳固的江山。”
说罢,披风一甩裹身,化为袅袅黑烟,随风而散,隐于夜幕。
夭夭拾起桌上的苗银铃铛出神。
待她反应过来时,灼儿已没了踪迹,只留了这东西。
“灼儿,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她喃喃。
只是十年来,自己都未尽到做姐姐的责任。
“夭夭,收拾好了吗?要起程了。”门外传来青衣的催促声。
“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夭夭拉回思绪,开始准备东西。
南宫弈活下来了,但她也得之前允诺无心阁的,随两位前辈返回。只是一旦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未来,她越发渺茫,南宫弈有南宫府的人照料,她毕竟是个外人,而且并不受欢迎。
“夭夭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陶夭夭刚出房,小雨便嚷着跑来,一头栽进她怀里,“夭夭姐,你再多留几天吧,我舍不得你……”
她摸着他的小脑袋,才发现多日不见他已长高不少。
“我总是要走的,再留几天你又来求我怎么办?要一直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