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永夜,灼儿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一抬头就对上笑魅横生的堇然。
“几时了?”
她想支起身,浑身酸疼让她又栽回他怀里。
“时间还早,再睡会吧,我有分寸。”说着,他将她揽得更紧,如抚着猫儿般轻揉着她柔顺的秀发。
逐渐清醒后,她将脑袋深埋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再深陷下去,她恐怕真的要圈在这里一辈子。
成为一只被圈养观赏的金丝雀。
“你……会信守承诺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扬起头。
“自然,倒是灼儿你……不会过河拆桥吧?”
“什么过河拆桥?”她装傻地缩回脑袋。
“我承诺你救人,你不会转眼就逃了?”
不然呢?灼儿心底冷哼,难不成真随他在这妖界做一个没名没分的“暖床丫鬟”?
虽然心底这样想,但嘴上依旧讨好:“当然不会。”
“最好是,否则南宫弈的命我随时可以收回。”
听到这,灼儿“噌”地一下直起身:“难不成你还想杀他?”
“怎么不可以?我既然为他续命,当然有权掌握他的生死。”
“你……”她握紧拳,“不愧和堇宏是一胞所生,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他的笑意渐敛,眼里带了怒意:“所以……你是真打算逃离?”
她心虚地眨了眨眼,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
怒气上涌,堇然亦直起身,凑近逼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留下?你是不满这里的吃穿用度,还是觉得我的床技不够好?”
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着不正经的话,灼儿顿时羞红脸,暗自吐槽:怎么有人把这种事当筹码?
为什么……她思忖良久,说出了自己的缘由。
“我自小在乡野长大,后来成了一家商贾的养女,每日囚禁在那样的破宅子里。看惯了那些姨娘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为了保护自己也尽数学了去。那种深宅大院的日子我真的很讨厌,甚至后来被囚在一个铁笼数日,真正获得自由时才觉世间美好。看起来我似乎奔波漂泊,但没人束我困我,能看尽河山,远比锦衣玉石更安心。”
她第一次表露掩埋的过往,展露心扉,堇然似是读懂她心底的害怕,怒意骤然消散,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安抚。
“我暂无妻妾,你也不必忧心。若是烦闷无趣,我随你一同看遍山河,无论凡界妖界。只是我害怕你逃得无影无踪,我也不是那般神通广大,真不知上哪再去寻你,害我日夜担心你的安危。”
真情流露不像假话,灼儿觉得自己的心弦被撩动,巍峨高山逐渐动摇。
“我……答应你便是了,”她终于松了口,“但是你也得约法三章。我说过,我这个人心眼小,容不得其他人。你若真心喜欢我就不能有那些莺莺燕燕,若是被我发现了,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老死不相见。”
她亦说得真切,思来想去逼着自己妥协一次,仅此一次。
堇然终于带了得逞的喜悦,薄唇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戏谑起来。
“原来灼儿醋性这么大,难怪会在那日踏青气哭了脸。”
被人揪住辫子,她瞬间来了脾性,嘴比铁还硬。
“谁哭了?我才没有,是那聒噪的丫鬟自己眼花。”她气得冷哼一声,转念想起那位小姐,“那位小姐倒是知书达礼,与你也算良配,选我的话就不能选她了,后悔吗?”
“那日已同她说清楚了。”
灼儿在他怀里蹭了蹭,甚是满意,觉着他身上的幽兰香愈发好闻。
温唇摩挲,炙热上涌,堇然一个翻身压上来,想要进行下一步时被她死死抵住腰腹。
她的脸颊愈发彤红,鼓着腮帮子埋怨:“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不能,”他一点点扳开她妨碍的小手,“要怪只能怪灼儿的身子又软又糯,怎么撞都撞不坏。”
她只觉脸颊要烧起来了,捂着脸真想把自己埋起来。
强烈的炙热感蔓延,似乎即将烧灼融化。
南宫府外。
“姑娘,还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夫人的意思,我们也实属无奈啊。”看门小厮为难地拦住夭夭的去路。
自她帮灼儿逃走后,南宫府再也没了之前迫于无心阁的颜面,将陶夭夭赶了出来。
算算日子,已经是第五日,她实在担心见不上南宫弈的最后一面。
“都怪那个扫把星,减了南宫弈的命寿,还害得我们被赶出来。”身后的青衣不满地骂骂咧咧,她对灼儿一向颇有微词,更是因法阵受伤,刚刚下地。
“青衣,别说了。”清风替灼儿说起好话,“我们与灼儿也算处了一段时间,她虽然性子恶劣,但本性不坏,只是急于救人罢了。”
“这世上也只有清风你这样的烂好人愿意帮她说话。”青衣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夭夭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灼儿现在安不安全,她刚认我……算了,我们走吧。”
三人返回客栈,原本就是夭夭极力求情才勉强留于南宫府照顾南宫弈,如今南宫弈大限将至,两日后他们也将启程回无心阁。
夭夭坐在窗前发呆,却听屋外传来猫儿的喵呜声,好奇探去,只见一抹红衣倩影坐在树梢上冲着她招手。
“灼儿?”
夭夭“噌”地站起,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再一看,那影子已然不见,下一刻从屋顶倒挂下来,翻身跃进了房中。
“真的是你?”夭夭压抑已久的情感迸发,湿了眼。
“阿姐!”灼儿一个虎扑,像只猫儿在她怀里蹭了蹭,开心地像个孩子。
敏锐地听到动静,清风青衣已然冲进屋中,见到灼儿也是愕然。
“你怎么回来了?不应该……”
“我说过会去找法子救你心上人,已经找到啦!”等待夸奖般,她高傲地仰起头。
“真的?”
三人异口同声,先是喜出望外,尔后带着质疑地审视她。
“这次绝对不会有错!”灼儿笃定点头,“反正他也没几日可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再信我一次。”
“好,我当然信灼儿。”
夭夭率先发话,清风看了眼青衣,尽管她蹙紧眉,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眼下当然是救人要紧。
灼儿正色,看向身后两位无心阁的前辈:“首先,你们得把南宫弈从南宫府中带出来。最好以无心阁做担保。南宫夫人必不会信我,只有你们交涉也许能成功,若是交涉不成,就偷或直接抢人。”
“要带他去哪?”
她有些为难地开口:“妖界。”
“什么?”青衣跳脚,“带他去妖界受死吗?到死连家都回不了?”
灼儿也没好脸色,双手交叉在胸:“到底信不信我?信我还有一线生机,不信等着收尸吧。”
清风抬手拦下跳脚的青衣,问:“带去妖界何处?”
“不用你们带。就以这客栈为点,只管带到这来,自然会有人带他去。”
“谁?”
“我。”
陌生的声音响起,从阴影处款款走来一位高挑的白衣男子,虽半边玉面面具遮了脸,但难掩俊美绝伦的姿容。
青衣清风均警觉地后退一步,此人是如何入屋他们竟毫无察觉,伴随一起的是强大的妖力,是位修为颇高的大妖。
“他、他是……”
“我是她未来夫君。”
堇然抢先一步答到,站在了灼儿身侧,捏住她的肩头往自己怀里靠,生怕别人不信。
其他人错愕,夭夭更是好好打量一番,如果可以,很想连环诘问一番。
“不重要,”灼儿连忙尴尬地摆手搪塞过去,“总之他能救。”
清风还是有些不放心:“冒昧问一句,打算如何救?”
“我自有办法,只是情况特殊,希望你们保密。”
“保密?”青衣有些急了,“让我们赌上无心阁的声誉,甚至得罪南宫府,若是失败了你们相安无事,成为罪人的可是我们。”
“我既然答应了此事就有十足的把握,”堇然不怒不焦,“半妖并不是无救,只是代价太大而艰难,不是一般妖或人能承受。若是不敢赌,就不要承这份恩。”
青衣还想反驳,被清风一手拦下:“好,救人要紧,我即刻动身。只是神女身份特殊,需要青衣留下保护。”
灼儿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趁机拐跑了夭夭,无所谓地点头应是。
只是四人围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只有堇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斟了随身带的血酒。饮完一杯给灼儿也斟满,还不忘捏着她桌上的小手递去唇边。灼儿看着对面两位复杂的表情,尴尬苦笑,一脚重踩堇然,怒喃一句:“你自己喝吧。”
“哟,”青衣斜睨着不忘嘲讽,“灼儿妹妹一如既往的‘惹人爱’啊,五日不见,便不知从哪拐了一只大妖来。”
灼儿抱臂回呛:“是啊,我天生就有狐魅之术,前辈不要轻易学,用在清风大哥身上容易反噬遭厌弃。”
“你……”青衣羞愤地一拍桌子,却被对面的堇然眼神威胁,郁闷地吞下怨气。
夭夭还在细细打量,听到“妖”,眉头拧得更深。
她知道以灼儿的性子不会甘心委身于人,定是为了南宫弈达成了某个交易。
“灼儿……”
“阿姐,阿然待我很好,”灼儿看出夭夭的担忧,“只是这件事后我要去妖界,恐怕很难再见到你了。如果南宫弈那小子欺负你,你随时来找我,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夭夭强颜笑笑,提出南宫弈心里还是一片苦涩,前路渺茫。
等到天阳落山,终于盼来了清风。
清风撞开门,大汗淋漓地将背上虚弱的南宫弈放在了床上。
“怎么这般久?”青衣不忘埋怨。
长叹一声后,清风解了南宫弈身上的穴道,解释:“其实南宫夫人那并没有周旋太久,反而是南宫弈自己……”
清风想起南宫弈步履蹒跚地扶在门槛上,反倒劝起他来,说自己不会离开,是生是死便永久地留在南宫府。
见实在劝不动,是清风点了他的穴,将他强行带走。
众人目光落在南宫弈身上,他轻咳两声动了动身,呼吸缓而慢,俨然是个垂死之人。这样的情形,灼儿想到两年前的自己。
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不可一世,通通撵进了泥里。
他勉强支起身,惨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声音嘶哑却有力:“没必要救我这个废人,即使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回不到从前了,谈何尊严?”
堇然赞同的点头:“嗯,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灼儿,我们走吧。”
刚要回身就被灼儿射来一个凶狠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走试试看?
灼儿怒火攻心,不顾众人阻拦拎起他的衣领,呵斥:“你说不想活就不活?那我们这些人为的什么?什么叫没尊严?活着就是尊严。”
南宫弈良久不说话,半晌,他抬头看过来,道:“你们出去吧,我想同灼儿单独说几句。”
其余人面面相觑,均退出了房间,只有堇然死活赖着不走。
南宫弈也不赶他,只是望着灼儿,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道出:“灼儿,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过去,又是如何作为半妖活下来的?”
有些事埋得久了就会淡忘,痛得久了就会麻木。
“就想问这个?”灼儿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人很惜命很自私,并没有你那么沉重的包袱,也不在意世人践踏唾弃。所以,我觉得自己活得就是坦荡自在。怎么?你是觉得半妖很低贱吗?”
南宫弈陷入良久的沉默。
“想想也是,”灼儿替他回话,“你生在降妖世家,又是无心阁首屈一指的降妖师,斩妖无数,是世人眼中的大侠、英雄。自然不肯高看一眼任何妖,更何况半妖。你觉得自己从天之骄子跌入凡尘是屈辱,不甘心,可曾想过,就因如此便要舍命才是真正的懦夫。半妖怎么了?高低贵贱都是世人定的,一群凡夫俗人高高在上指点他人的屁话,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或许你为了家族名声甘愿赴死,但在旁人看来只是愚蠢可笑,若名声真有那么重要,你母亲也不会同意一再犯险救你,两位前辈和我阿姐也不是看重南宫家的地位才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