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习后,陈茉和闵静在一楼分别,闵静前脚从后门进了1班,李思维后脚便从后门走了出来,远处可见陈茉身影,从校道到校园广场的停车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广场上熙熙攘攘三五成群都是下晚自习的高三学生,停车棚也不少等朋友一起回家的学生。
陈茉开锁将车锁扣到车头,将单车倒着推出来时就能看到李思维也在取车,等他推出单车后示意陈茉可以走了。
陈茉和李思维的关系非常微妙,高二分了文理班后便不是同班同学,有共同的朋友却也不像朋友,除去四人同在的时间外不曾搭话因此不算熟人,如果说只是认识的点头之交,但是他们却会一前一后地搭伴放学,却也不曾并行。
热情话多的陈茉曾试图打破和李思维的友情僵局,但都无济于事。现在陈茉觉得这就是他的性格,不失为一种个性,可以理解,只是时间同步又顺路而已,这算是对女性朋友一种周到的礼貌照顾,应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社交极限了。
出了校园正门要向右边绕行,走环山道路,在外侧绕经学校的到行政楼、教学楼、高三楼后,便是南明山正门,木质牌坊下一个简易集装箱的小卖部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还没正式开学,小卖部还没营业,脆皮铝合金板就已经贴满了新的小广告。
陈茉想起了闵婆婆。
闵婆婆是小卖部的店主,老得佝偻着身躯,头发银白却从不凌乱,衣裳过时多缝补却从来干净,慈眉善目,因此学生都亲切地喊闵婆婆。
传闻闵婆婆人生很苦,儿子儿媳逝世留下唯一的孙女,婆婆独自将她拉扯成人,但20多年前因为高考压力过大离校出走,从此杳无音信。闵婆婆便在学校附近南明山脚正门开了这家小卖部,日复一日张贴孙女的寻人启事,孙女照片也是一张小像,年复一年地印刷,照片上少女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假期时闵婆婆就会四处奔波寻找孙女,结果一无所获。
不少学生感动于闵婆婆对孙女的爱和坚持,即便学校正门有众多小吃店,依旧刻意地帮衬闵婆婆的小卖部。
闵婆婆的小卖部也得天独厚,向上山拜拜的村民卖香卖水,向课间翻出后门的学生卖零食,好位置好客源自然引得其他校园周边的商铺妒忌,因此小卖部被贴的小广告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干扰外观和正常营业。
但又有传闻说不是闵婆婆的孙女不是离校失踪,而是死于山林的火灾,因此闵婆婆神经错乱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每张寻人启事都若有若无地闻到烧焦的柴火味,模糊的少女的面孔的眼睛会烧出两个窟窿,显得寻人启事愈发可怖。
而且一旦有人询问照片上的少女,闵婆婆会从胸口掏出翻盖照片项链,小心翼翼揭开展示塑封好的照片原件,询问来者有没有见到过她的孙女,听说见过这张原片的人都会惊声失色,噩梦缠绕。
因此大多数的学生其实是叫她“冥婆”,她越是慈眉善目地注视你就越让人汗毛竖起。这一视角看,贴小广告遮盖寻人启事的行为被视为一种保护村民、避退邪祟的方法。
陈茉既不是信前者也不是信后者。她没有钱,只去过小卖部两次,一次是高一他们4人体育课翘课来买过冰棒,一次给刘爷爷送饭时买过一瓶水给爷爷。所以她每每看到小卖部想起闵婆婆,只会自怜自艾。如果她失踪或者身亡,无论活着还是变成鬼魂,也成为不了校园怪谈,因为她的生命里没有闵婆婆。
陈茉骑着单车在前,李思维在后跟着,越过小卖部和木质牌坊,抬头望山,能看到山上隐隐地闪着灯火,那是一座小庙。
这座小庙只供奉文殊菩萨,毕竟是学校背靠的山嘛,当年修建的时候得到广大学生家长的赞扬,山小庙小也不需要太花人力打扫,只有遇到考试时,小庙的人气才旺盛,学生和家长供奉的香火才多到需要清理,而考试时间无非周考、月考、联考、期末考、高考,所以环卫工人肯定能得到学校考试时间安排的第一手资料,定期上山去清理一下。
陈茉想象着环卫站可能会在墙上贴一张年度考试安排表,顿时觉得有趣极了,轻笑哼出声,干脆停了下来,驻足观赏了一下小庙发出的光亮。
今天的路灯稍暗,显得小庙灯火亮,银币似的月亮挂在天上,夜晚的夏风凉爽,吹过山丘轻轻簌簌声,小山树木轻轻摆动,月光笼罩的山丘是照不亮的活的影子,小庙的灯光像影子的火焰般的心脏一恍一恍地跃动着。
李思维追了上来,停在陈茉侧边,陈茉兴奋地向他分享了想法,左手指了一下南明小山,说,“嘿,看,文殊庙的灯光就像一颗火烧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的比喻巧妙无伦,希望得到李思维的认同。
李思维看了一眼,“不像,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重新跨上单车骑向前几米,见陈茉没有追上来的动静,又停了下来,背对陈茉沉默着站立了几秒后,推着车折返,面对着陈茉欲言又止。
陈茉觉得看着他一系列的行为,有些奇怪,干笑了几声,“哈哈,怎么了吗?”。迟疑了几秒,李思维终于开口了,“陈茉,我回家的路不是只有这条,你知道吗?”。
自从高一前后桌的同学关系结束后,他们再也没有靠得如此近过,饭堂吃饭总坐对面,夜晚放学总保持几米距离,出去玩不紧不慢走在最后,可以一眼不看也可以一句话不说。但是现在,这个男生自相识以来,第一次这么靠近你,这么认真地跟你说话,夜晚暗得看不清晰你在他眼眸中的影像,但是却能透过眼眸看到你背后路灯在他的眼里也是一颗温暖橙色的星火。幽谧的气氛就像四面有墙猛烈的逼近,这一刻一种别扭的情绪在陈茉的身体里微微撞击,脑子塞满了蔚蓝的蓝天、校园里的树木、绯红色的晚霞、高一记忆里的转身就能看见的浓密且长的眼睫毛,如切如琢的美玉般的脸上点缀着几点淡褐雀斑,玫瑰粉的薄唇,不苟言笑的神情。
这时文殊庙的灯忽然熄灭了。陈茉表现得像缺根筋,“什么?太晚了?走吧,文殊庙的灯灭了真少见。”
她连忙用力踏板,骑得飞快,单车链次啦次啦飞速运转,伴随她稍微急促的呼吸声,心脏也在用力地跳动,天气热的人面红耳赤。陈茉心里想,今天可真热啊。
与此同时,闵静正流着泪从后门返回学校收拾取车。
李思维走后,叶伟伦带着闵静悄悄从后门溜出校园上山去往文殊庙,之后在文殊庙发生了小争吵,她负气离开。
其实她当时就后悔了,只要叶伟伦追上来哄她,一定消气。
但事与愿违,闵静回头无数次也没有见到叶伟伦的人影,取车时慢慢吞吞也等不到叶伟伦来取车,已经23点多了,校园里几乎没有逗留的学生,操场上保安拿着手电筒巡视,正门的保安正在吆喝“放学了,快点快点,关门了!”。
月光下,校园广场中央莫比乌斯环的校标雕塑折射出金属银色的光泽。
一班车棚只有叶伟伦的车孤零零立着。
叶伟伦连车都不想取了吗,从南明山正门回家了吗,走回去吗?闵静带着委屈。
到环山道路时,路灯今晚格外暗,南明小山黑黝黝阴沉沉像一片幕布遮盖住,闵静更难过了,心想怎么不见文殊庙亮呢,是他关掉的吗?
直到躺到床上睡觉时还在为自己当时的情绪化而感到后悔,这次他们的争吵没有一个好的收场,在睡梦中她还在想着道歉和好的事情,怏怏不乐地结束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