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回到家,将单车靠在茉莉树下停放好,不见刘爷爷的老式单车,刘爷爷还没回来。
她才进家门,将书包放在门厅的木质长椅上,转转肩膀松快松快,刘奶奶的声音就穿过墙传到陈茉耳边。
“茉茉,茉茉。”
“诶!奶奶,我在门厅。”
陈茉上前去迎接刘奶奶。刘奶奶端着西瓜进门,放在木桌子上,向陈茉招手。
“回来啦。看奶奶给你切了西瓜吃,看你热的,来坐,快吃,凉快凉快。”刘奶奶熟练地走到旁边墙面电开关处,启动了吊扇。
“爷爷还没回来呀。”陈茉伸手要拿一片切的较薄的西瓜。
“你爷爷还没回来呢,省的他跟你抢最甜的部分,拿这块这块,最红最甜!”
刘奶奶强调最字,拿起盘子中间一片大西瓜,递给陈茉,陈茉接过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在指间渗流。
好甜!
奶奶总是嫌弃爷爷吃的多,把最甜最好的吃掉了,没能留给陈茉,刘爷爷哪知道啊哪块是精华部分啊,又不是他切的水果,干脆就吃剩下的就对了,水果也是这样,烧肉烧鸡烧鸭烧鹅羊肉通通都是她们两人先分享,再轮到刘爷爷。陈茉想等刘爷爷一起,刘奶奶总说不要紧的。
话语间,院门吱呀,单车链条声音传进来,刘爷爷也回来了。
刘奶奶对陈茉说,“你吃。”自己出门招手叫刘爷爷“老刘。”
刘爷爷进门前洗了手,和她们一同坐在门厅木桌前吃西瓜。
陈茉看一眼爷爷,又低下头,白胡子拉碴的爷爷深陷的眼里藏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爷爷。”
“嗯。”
“今天怎么这么晚。”
“没什么,上了南明山收垃圾桶。”
“你爷爷大忙人噢,叫他辞工就不要。”
“是文殊庙今天的灯灭掉的原因吗,爷爷刚有经过吗?这是常有的事吗?”
“不是,可能有学生打闹吧,偶有的事。”
“我身体好着,闲着也是闲着。”
“老都老了,养老金和积蓄也够活了,还要干。”
“这西瓜有蒜味。”
“哪有,甜得很,爱吃不吃。”
陈茉和刘爷爷刘奶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吃瓜,陈茉希望一直沉浸于这种幸福当中,但是现实无法逃避。
陈茉的爸爸酗酒,神出鬼没,经常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又突然回来,每次回来必定一身酒味,喝的醉醺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污糟潦倒。
陈茉的亲爷爷奶奶只当没他这个儿子,对陈茉也不太关心。
那时陈茉毕竟还有妈妈,爷爷奶奶会在妈妈忙的时候假装帮忙照顾一下陈茉。
后面爷爷生病了,姑姑来把爷爷奶奶接走了,这间房子倒是留给了爸爸,给了陈茉容身之地。
从小,陈茉妈妈便教陈茉做独立生活、自力更生。
小学无论是刻苦考满分还是故意交白卷,妈妈都不会关心,但陈茉烧糊了菜,妈妈会生气地罚她不许吃饭。
陈茉上小学三年级左右,已经可以独立做饭炒菜了,妈妈便外出务工离开了南明镇,后来就是要离婚嫁到省外的事了,将外公外婆也接走去享福。
而妈妈和爸爸离了婚,放弃抚养权,陈茉被判给了爸爸。
结婚前妈妈电话里告知了陈茉,陈茉求妈妈把自己也带走,但妈妈只沉默地挂断电话。
妈妈每个月都会将赡养费打到爸爸的银行卡上,小学到现在高三11年了,妈妈每年正式开学到第一个周日会回来和陈茉见一面,吃顿饭后就又离开了。
头几年陈茉会闹着妈妈,不让她离开,妈妈沉默有冷漠,只等陈茉哭得精疲力尽,然后抽身而退。
后来陈茉越长大,越能读懂妈妈疏离敷衍的眼神,母女俩只剩下基本的问话,吃饭时尽是沉默。
陈茉真的讨厌极了自己的名字,沉默、沉没、陈没。
小学5年级时一次母女见面,闹过妈妈后,就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就跑到户籍办去更改姓名,名字没改成还被转送去了派出所,监护人一个都联系不上,民警将嚎啕大哭的陈茉送回家送到刘爷爷家里。
刘爷爷虚抱着她,任她起起伏伏将眼泪抹在刘爷爷外衫上,有昂扬起头嚎啕大哭。
刘爷爷不善言辞,吐出四字真言,“‘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听过没?陈茉是金子,发光的小金子,名字寓意很深。”
刘奶奶回家后见陈茉哭得上起不接下气,赶忙拉过陈茉抱住,了解事情原委后,说:“是茉莉才对,陈茉是香香的茉莉花,奶奶最喜欢茉莉花了,奶奶也最喜欢小陈茉……有首歌呀,就是写给陈茉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陈茉便在刘奶奶温柔喃唱中平复下来睡着了,睡梦中梦到自己开在茉莉花苞中,成为了茉莉花小仙子,以花蕊为床,花瓣为被,花蜜作食,茉莉花香好像真的扑鼻而来。
第二天天亮醒来,院子里赫然栽植了一颗小茉莉花树。
刘爷爷是陈茉的邻居,自陈茉有记忆起刘爷爷就在她身边了。
小时候爷爷奶奶将她扔到一旁自顾玩乐,每每爬到院外,刘爷爷就会把她捡到自家院子里看顾。
陈茉被判给爸爸后,陈茉爸爸把家当旅店,妈妈爷爷奶奶又离家了,只有陈茉一个小女孩当家,又可怜又害怕又危险,刘奶奶晚上担心得睡不着觉。
刘爷爷白天二话不说,就把两家院子中间的院墙打通了,两家变成了一家,刘爷爷刘奶奶成为了实质上的家长。
刘奶奶是陈茉三年级时嫁给了刘爷爷。
刘奶奶是二婚,原本有个女儿意外去世了,婆家指着她再生,但她心里郁结难舒,怀上后又流产了,身体败了,男人便也嫌弃她,在外务工找了外遇,带着怀孕的小三儿回家,把刘奶奶扫地出门,公公婆婆也盼着小三儿能为他们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不曾为刘奶奶主持公道。
刘奶奶被净身出户,来到南明镇当环卫工人,结识了刘爷爷。
刘爷爷起早贪黑,收垃圾扫街,手脚利索,干的勤快,经常默默帮助体弱的刘奶奶。娶了刘奶奶后便不让刘奶奶再干环卫工人的辛苦活,专心在家修养,照顾家里照顾陈茉,刘奶奶自是乐意的,陈茉填补了她心里女儿的空缺。
刘奶奶第一次见到乖乖的陈茉还以为是刘爷爷的女儿,看到陈茉又瘦又脏,以为刘爷爷虐待孩子差点拒绝嫁给他,后来了解陈茉的身世愈发心疼她,经常变着法做好吃的,让干瘦的陈茉一点一点长肉了。
她也常对陈茉提起她过世的女儿,“婷婷要是活着,也是你这样大了,你是婷婷派来我身边的,真是缘分啊,那天一进院门,就看见你在院子,就像看到了我婷婷……你的妈妈走了,我就来了,我比你妈妈有福气……”
陈茉很感激生命中遇见刘爷爷刘奶奶,世上至少有他们视她珍贵。
但是人总是要离开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来来回回,无人能长久陪伴自己,离开才是人生的常态。
更不应像个赖皮膏药一样粘住刘爷爷刘奶奶,贪恋他们给予的关爱。
所以更多时候,陈茉还是独立更生的,不曾求助刘爷爷刘奶奶。她省吃俭用,只盼自己能够考上远方的大学,自己也能洒脱离开这个身边所有人都会离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