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舟车劳顿的两日,第三日中午到了夜水镇。
宋澜雪撩开车帘一角,看见了来时他们几人停留借宿,又遭遇袭击的客栈。
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开始回头寻找。阿瑄注意到她不怎么大的动作。
“姑娘,”阿瑄轻声叫了她一下。宋澜雪放下手中撩起的帘子扭头看她。
阿瑄回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抬手掀起靠近自己另一边的帘子,示意她看过去。她知道宋澜雪是在找那个老人。
宋澜雪顺着阿瑄的目光看过去。
巷子口过道的地上是那个青花瓷碗,现在已经断了两半。
那个抓她脚腕,向她乞讨的老人手里还紧紧握着剩下一半。碗里看去已经空空如也,而老人蜷缩在墙角,那个孩童被老人紧紧的搂在怀里,护在身下。
这场景刺痛了宋澜雪的眼睛,她感觉心口闷闷的,眼睛干涩难受,可是落不出来泪。
她想着,那个老人应当是想保护他的孩子和那些碎银。
可惜,他两个都没护住。
宋澜雪就坐在车里,直直的看着那个方向。
赵珩和赵琛注意到她们的眼神,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他们看去那处似乎没什么异样,只是几个扎堆的难民。
和来时一样。
宋澜雪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喉咙涌出一股腥甜……她猛地抓紧了双手,拼命忍住想吐出的血……她不留长指,但是此刻短指指甲也抓的她手心出了血……宋澜雪额头上都是汗...…
阿瑄忽感到她气息不对,立刻转身查看。见她脸色苍白,额头汗顺着耳鬓流下,打湿了衣领,她嘴唇也咬破了…正在往外出血,可她还在咬,试图掩盖其他痛苦一般……
阿瑄急忙双手扶着她肩膀,轻晃了晃她,
“姑娘?不要忍!张口,张口啊!”
她话语声调渐大,却见面前的女子无任何反应。阿瑄伸出一只手从下巴处往上捏她双颊,想捏开她的嘴巴,可她却闭的紧紧的...…
另二人闻声看去,就看见宋澜雪好似很难受,但是一直忍着不让外人瞧见般。
“可是心疾又犯了?”赵琛赶忙上前扶着她,让那僵硬的女子靠在自己肩侧。又问阿瑄,
“可是还没到三个月啊!”
赵珩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去看那女子,她此刻像是在经受极大的苦楚。又见旁边的白衣女子立即自腰间拿出针包,动作利落的抽出一根极细的,
阿瑄略微迟疑一瞬,起身用自身替宋澜雪遮挡一下,把他们二人的视线挡于身后,然后伸手扯开面前女子的衣领,漏出锁骨下面一点的位置。
阿瑄另一只未拿针的手抚上她的心口,指节弯曲下移两寸,迅速找准穴位,另一只手中的针就直直刺了下去,停留半刻,又马上拔出,顺手快速的拉回她的衣服。
宋澜雪随着针落,猛地吐出一口淤血,然后闭眼昏了过去。
赵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又询问式的去瞧那把脉的女子。阿瑄拉下刚替她把脉而拂起的女子衣袖,将她轻轻移到自己怀里,
“无碍了,让她睡一会就好。”
宋澜雪又在做那个梦......等她醒来,是在一间客栈的床上。
阿瑄见床上的人醒了,喂她吃了一粒药丸,宋澜雪又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才能开口说话。
“我睡了多久了阿瑄?”她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
“不到一日,我们已经到了徐州城。”
“两位殿下呢?”
“太子去了城中府衙。毅王在隔壁,我去叫他来吗?”阿瑄一边轻抚女子的背一边轻声道。
“好,辛苦你了阿瑄。我这个身子...”她似是苦笑了一下,
“姑娘,你不该...…”阿瑄欲言又止,
宋澜雪知道她的意思,朝她笑了笑,“可是阿瑄,就像我昨日要吐血一样,我试过了,可实在没忍住。”
阿瑄见她还能说这样像是开玩笑的话,心里放松下来。
那日夜水镇会遇袭,宋澜雪是早就知道的。她是故意的。那对爷孙,她后来让阿瑄偷偷去找过,可是阿瑄到时,他们已经丧命。
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了,为了钱财杀人性命。
她想着,如果当时自己就派人护住那对爷孙是不是会好一些?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护不了他们,那些难民也不止他们爷孙二人。她一人,也护不了所有难民。
如果真的护住他们,那这个场景就不会让人动容,那位也不会即刻找去府衙。那其他难民,也就没有被那二位护住的机会了。
到时最多,就是等那二位回到都城里,再上报朝廷,派朝官一级级的来这夜水镇,等到指派到真正要做事的官员头上,那朝中的命令,也将削弱了大半的威严。
宋澜雪正色,“还要劳烦阿瑄去找个处理后事的铺子。”
阿瑄回她已经安排妥当。
宋澜雪见她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了然。“阿瑄,”她温柔唤她,
“不改变时局,那样的场景还会再现。我们瞧见的才有几个?若无人扭转,那么每时每刻,同样的悲剧,都在上演。”
阿瑄从来不问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如今她不该管这些事情。
她的时间不多,可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而那对爷孙殒命……”宋澜雪又想到他们最后的凄惨景象,心口疼得厉害。
是她,宋澜雪想着,自己应该算是杀人凶手。
“姑娘,我那天白日里去瞧他们时,他们拿着碎银在街边馄饨摊吃了两碗热馄饨。那孩童一直说好吃,他说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他的爷爷也是,他们吃的很开心”
阿瑄轻声和床上的女子说着她的所见,“他们当时真的很开心。”
“所以姑娘,如果当时我们不给他碎银,他也只会如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被饿死的难民一样。”
是啊,总归是死。可是她让他们多活了一段,最后还是因为她才要了他们的命,不是吗?
阿瑄轻声细语,那床上的女子始终不展颜。她也只能作罢,起身换了那个等候的男人进来。
赵琛进来时,宋澜雪靠在床框闭目养神。
“皎皎?”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表兄。”女子闻声睁眼,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她和人交谈时,总爱带着笑,哪怕如现在,她身体不适。
赵琛问她此番不似心疾,为何会吐血。“估计是连日赶路,身体有些受不住了。”宋澜雪随口给他解释。
“太子殿下去了府衙?”
“是。”
“表兄可即刻去徐州将领府,找徐也将军,”她有些喘不上气,只得稍一停顿,“府衙无军,若要围剿那些歹人,非将士不可。”
“太子找了府衙,府衙再找徐也不可吗?”
“徐也为何一直不出兵?殿下可知道?”
“为何?”男人不解的看她
“因为将军认为,他无主可侍。”宋澜雪望着他的眼睛,
“徐州将领徐也,并不是无能之辈,我曾与之有过交往。将军爱民,但更忠君。无令不得出兵,即便是在他自己的辖地。
太子去找了府衙。府衙官差官兵为了让太子安心也为了不落人口舌,会做样出兵。但是如果府衙真的能制止,两年前就止住了。”宋澜雪眼眸底色更深,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太子的路,我已经走过。”她静静的与桌案旁的赵琛对视,说出这句话。
若不是自己试过,她又怎知府衙无能,她又怎知这些难民百姓的命运只得交于他们二人呢?
“若殿下此刻以皇子之令差遣徐也灭缴匪徒,徐将军正好有理由为民除害。而您的举止,也会让将军敬重。从而,将军有主可侍,殿下也,得一拥护者。”
她一口气说完,略微平复一些后,又道,“我说过,殿下的心思,我懂,我会帮助殿下。而眼下,就是我送殿下的第二份礼物。”
她换了称呼,她不唤他表兄,唤了他殿下。
宋澜雪说完,只双眼沉静的与他对视,等着他的反应。
赵琛听完深深的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片刻后出了房门,奔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