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神医谷中
赵珩的房内依旧燃着一点星灯。
他沐浴完,只着月牙白的里衫,斜斜靠在靠窗户的贵妃椅上。看着神医谷里的医书,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倚靠。
突然案上燃着的星火闪了几下,挣扎着跳动几下,还是被迫熄灭。随着灯灭,从窗户翻进一个纤瘦的黑衣人影。
赵珩微微皱了下眉。
“殿下”黑衣人开口,声线是年轻人的声线,约莫十六七岁。
他说话语调却是没有一丝起伏,冰冷的像是能冻住人一般。
被唤做殿下的男人,借着月光看向那个黑影,“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跟着来。”赵珩轻声叹口气,
“属下身为皇家暗卫,受命保护殿下,自是不能离开”
“罢了。我这病怏怏的身体,总是惹他担心许多。你且跟着吧。”赵珩像是又想起来什么,声音略低问面前的人影,
“你一直暗中跟着我?那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知道”那黑衣人并未隐瞒,回答的十分爽快。
赵珩知道面前少年的职责。皇家暗卫,只听命于陛下和储君。
他停了询问,当时愿意跟着她来神医谷是为了治愈心疾,她的身份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总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毕竟她一直说怀疑的人是朝中有权有势的侯爷,若是不小心让他晓得那个女子还活着,只怕她会有危险。
她的安危,也是十分重要的,毕竟……
“她们都以为我没带人,你注意点,不要惹人起疑。”
赵珩最后还是说出那句话,“宋澜雪就是兰曦的事情,回宫之后,不要报给陛下”
少年有些迟疑,
他是皇家暗卫。皇家暗卫自小便会培养在储君身边,从小就被灌输的是要时刻听命于未来的天子。
可自从他的师父,上一任暗卫首领自杀后,他的身份就不仅仅是赵珩的暗卫,他靠着厮杀本领,接任了师父的位子。如今他也是统领暗卫的首领,那就说明,他也是要听陛下命的。
赵珩见他迟迟不回话,知道他小时就是这副性子,命令大于天,
“并不是让你刻意隐瞒。若陛下问起,你就说我认识的一个红楼女子,她恰好认识神医谷的人。神医弟子见我受心疾侵扰,她们医者仁心,带我到谷中医治而已。”
他语气柔和一些,与他谈话间就好像在劝导自己的弟弟。
“明白。”少年思考一下,才回他。
“你今年有十六岁了吧?”赵珩像是临时想起似的,“马上要过十七岁生辰了。你想要什么?”
黑衣人并未回他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说只要是殿下送的他都喜欢。
赵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以往每年都是如此。赵珩一直拿他当弟弟看,每年都会给他备生辰礼。就像给赵琛备礼一样。
他给黑暗中的人影轻轻挥了挥手。
少年道了声是,听令又重新隐入黑暗里,从进门到出去,空中只有一点点不可察觉的微风流动,除此外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
赵珩起身,又重新点上蜡烛。
第二日一早,阿瑄就来敲了赵珩的门,说可以替他施针了。
赵珩随她身后,到了竹屋后山的温泉。兰家血玉可医治心疾,可也需要先在神医谷的天然温泉里浸泡八个时辰,打开血脉,才可使得血玉发挥作用。
他浸泡过程中,阿瑄就在岸上给他施针。赵珩上身未穿衣物,却见那女子全神贯注,未有丝毫不好意思。
他开口问道,“姑娘就是神医白启的关门弟子。”
虽是问句,他却是陈述出来的。
“嗯。”白衣女子手下银针不停。
“阿瑄姑娘?我听宋姑娘唤你阿瑄。”
“嗯。”
赵珩见她年纪不大,手法娴熟,像是经常医治此类患者。施针快准狠。
阿瑄的气质全然不似宋澜雪那般接人待物都游刃有余,面前的女子似乎不喜与人交谈。
赵珩想着,只怕也只有宋澜雪能让这么一位遗世独立的神医弟子,愿意跟着她了。
“殿下血脉已经打通,此后一年之内,服下血玉我再替殿下施针,方可痊愈。”
白衣女子声音依旧清冷。
“有劳姑娘。”
阿瑄回道无妨,微施了一礼就准备退出去。
她刚走两步,感到不对劲,有人!
阿瑄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整理衣服的男人,语气霎时变冷,
“殿下既然带了人来,就无需躲藏,我们这神医谷,无人敢放肆。”
她说话好似是警告。赵珩系衣带的手略微停顿,仅一瞬,又继续下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我一直身子不太好,武功不济,劳家人挂念,派了个手脚利索的跟着而已。”,
他又拿起外衣,有些好奇问道,“我这暗卫武功世代相传,姑娘是何时发现他的?”
“刚才。”女子冷冷回复一句。
说完就扭头走了。
阿瑄走远,从旁边暗处走出一个持剑的少年。他轮廓高挺,面容冷峻,薄唇微抿,望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眯了一下。
“可知道是为何被发现?”石阶上的男人缓缓起身,“你的功力,远在她之上的。”
“是”少年开口,声音冷冽,“属下猜想,是因为这谷中的药粉。”
他屏息堪称无双,自从酒楼出来跟着他们,听见她们说路边花香时就有意留神,但还是吸入一些,好在他内力深厚,能压制那香气,才跟着他们潜入这谷中。
虽然谷中结构复杂,他一直跟在赵珩身边,并未乱跑。宋澜雪也曾说过这里机关重重。
他就一直潜伏在暗处,可还是被发现,想来就是因为那花香。
“魏征,下次回宫,我会禀告父皇不让你再跟着我了”
少年面色一变,“殿下为何不让属下跟您?”
赵珩道,“你这样的身手,跟着我着实埋没了”
少年不解,也不知如何开口,要说些什么。赵珩给他招一招手,那英俊少年只得又隐入暗处。
“宋澜雪...”男人轻念她的名字,你身边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确实有人?”
宋澜雪放下笔,问着阿瑄,手里将刚临摹完的诗集拿起抖了抖,让墨水快一些干。
阿瑄在桌边,一边磨药,一边回她,“那人身上有花香。但香气单一,只跟着赵珩,没往别处去过。”
“毕竟是太子,宣帝如此疼爱他,肯定是会差人跟着,我们是救他,这谷中我也提前说过有些机巧处。自是应该谨慎。”
而且知晓那暗卫已经开始知道她的存在了,于那人而言,知道她的存在,也只是时间问题。
宋澜雪看着手中宣纸大半已经干了,整理了一下,放到桌边已经写好的一叠上面,这三天未到,她已经临摹了快二十份。
从她会识字开始,就是兰桉教她。
兰桉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不管从文或是从武,他都是骄子。字自然也是写的极好的。
她一直喜欢他的字,他便抄录诗集,汇成一册,让她临摹。
“明日就该回都城了。”
捣药的女子听出她声音稍沉闷,抬头看她,宋澜雪察觉到阿瑄看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有阿瑄陪我,已经够了。”
三天日子很快,马上就到了要离开神医谷的日子。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宋澜雪收起看了一半的书,走到窗前,听见有人敲门。
是兰桉。他手中拿着新的诗集,是他这两年抄录的。
“想着你带着的应该都临摹完了,这个新的给你。我记得你小时总说心情烦闷的时候,临摹兄长的字迹可以静心。”
他说着将手里的诗集递给了房中的女子。宋澜雪接过,翻看两页,都是自己喜欢的诗作。
“小时无忧,爱装腔作势,总缠着兄长说烦闷,现在长大了,却没那么多可以烦闷的时间了。”
宋澜雪看着他,嘴角弯弯,“兄长说,是不是好生奇怪?”
兰桉看着她,眼眸突然湿润,连忙低头佯装无意,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他还记得白启伯父说过,她心疾没愈,错过医治时间,活不过二十五。
可她如今才十九,皎皎她,已经十九了...…
宋澜雪和兰桉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见他如此,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那些不好的事情。
她拂袖蹲在他身前,他果然眼尾深红,她看着他,“兄长,皎皎此生得老爷夫人还有您和朝朝的爱护,已然知足了,”
她看着他笑,笑的那样灿烂好看,
“行知哥哥,莫要伤心了。”
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行知哥哥。
她让他莫要伤心。
她用他教她的道理,告诉他,她晓得知足,她也觉得知足。
终于到了离谷的日子,宋澜雪他们又踏上回程之路。
那个车夫已经按照约定等在路口,他们四人又如来时一样,坐上同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