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蒋秀芬被掐着人中缓缓苏醒，眼神刚聚焦，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渐近，紧跟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微胖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如果现在被街边算命的看到，定会送他四个大字“黑云罩顶”。
何大勇原本的注意力都在妻子身上，可一见这人进门，立马起身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探出自己平时捞鳖杀鱼的大手嘭的将此人当胸揪住。
“你算什么班主任？孩子丢了这么多天，你屁都不放半个，还是不是人！”
“松手、松手，警察可都在那，打人是犯法的！”来人嗓音较细，情急之下更是尖利刺耳。
何大勇可不管那个，一记老拳挥出，正中此人肥厚的双下巴。
副校长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一团。
“这孩子从小淘气，撒手就没，我和他爸都没文化，起早贪黑只会卖鱼，就盼着他能读书上进，可老天爷不让啊，现在周六日也不着家，还不能说，一说就急，本打算找天中午炖个蹄髈给他送来……”
大魏看着对面脸色惨白的蒋秀芬，瞧着她扑簌簌不断往下掉的眼泪，心里也很不好受，要是老汪在就好了，应对这种场面还得靠他。
刘副校长很有眼色的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蒋秀芬不情不愿的勉强接了过去。
“警察同志，小伟他爸不是坏人，就是脾气暴，可他原本也不这样，我俩刚结婚的时候，街坊邻居都叫他白面书生，这些年天天泡在水产市场里，什么脸色都得看，什么人都遇到过，慢慢的脾气就变了，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脾气我们哪儿能立得住脚，你们别抓他吧，求求你们了。”
隔壁房间，初二四班的班主任正捂着自己下巴龇牙咧嘴。
“何小伟失踪了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上报学校、联系家长？”宣荀冷眼看着对面的胖子。
“他，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屡教……不改。”班主任嘴上有伤，口齿多少有些含糊不清，脸上却很是愤愤，“再说了腿长在他身上，我……哎呦，能管的住吗？何小伟见天的惹是生非，这两年的优秀班级都因为他泡汤了。”
“那你认识这个人吗？”宣荀拿出张照片，正是昨日傍晚在西郊发现的那个满头金毛的死者。
“哦，知道，校外小流氓，叫什么强哥，呵，何小伟总和他混一起。”班主任看了两眼照片，满脸不屑。“就他以前还堵过我，说什么……让我放明白点儿。一群垃圾，社会败类。”
马不停蹄的回到市局，老汪和小陈这边有了重磅消息，昨天傍晚西郊慌坡上发现的那只棉线手套的主人找到了。
齐华，男，32岁，夏州西郊邢家村人，原本市东方制锁厂工人，两年前厂子倒闭、他下岗，现靠开黑车维持生计。
之所以确定的这么快，多少也有些运气在，那支半新不旧的棉线手套的手腕处恰好秀有“东方”两字，一番筛查下来，确定是几年前 “东方制锁厂”给职工发放的劳保用品。
锁厂原本的职工就不多，两百来人中先暂时排除掉亡故的、年纪特别大的、长年生病的和已经离开本市一年以上的，再找出会开车又多少与西郊有关联的人，嫌疑范围瞬间缩小。
齐华此人乍看上去长得颇有几分气派，接近1米8的个子，四方面、浓长眉，不过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此人目光闪烁，说话时从不正眼瞧人。
审讯室里，宣荀、老汪坐在桌子后面，小陈在一旁架好摄像机。
齐华低着头，一动不动。
“交代了吧，还能落个好态度，反正我们需要的证据都在你的那部富康车里找到了。”老汪语重心长的说。
屋子里一阵无声，好半天齐华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干涸的嘶哑，“能免死刑吗？”
“我们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放清楚点。”宣荀沉声说道，但还是示意小陈给对方倒杯水。
齐华抖着手接过水杯，举起来一饮而尽，吧嗒吧嗒嘴，深深叹了口气。
他和李琳认识。
那还是三年前，锁厂效益不好，每天上班去就是吃抽烟喝水嗑瓜子，打着哈欠熬到下班，不过没用过多久，连嗑瓜子的钱也掏不出了。
齐华的大伯在一家民营驾校里当个小领导，看着自己唯一的侄子整日东混西逛，心里发急，便走后门少交了点钱，让他来自己这儿学车，想着就算以后厂子黄了，还能有个开出租的本事，倒也不至于饿死。
齐华脑子不错，车学得很快，人缘更是没话说，尤其是和同期的女学员们全都自来熟，李琳就是其中之一。
驾照顺利到手，两人却依旧保持联系，李琳偶尔买个家具、搬个重物，都会叫齐华来帮忙，然后请他吃顿大排档权当感谢。
而这在齐华的心里，这是李琳一直在给他机会。
可每次吃完饭回到自己脏乱差的小窝，躺倒细琢磨，人家是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大公司的高级白领，住的是自己买的房子，还有一辆雪亮的高级轿车。再瞧瞧自己，技校肄业，失业下岗，住的是爹妈生前留下的50年代红砖宿舍楼，车子倒是有，大伯托人给他买的三手旧富康。
齐华几次表白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这几年他也陆续交了两个女友，可不是嫌弃人家没文化，就是挑剔对方模样长得太一般，总之用他大伯的话来讲，那就是三十而立除了做梦啥也不是。
上周五，齐华照样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趴活，一是能躲着点交管局的突击检查，二来晚上更好要价。
悬在挡风玻璃前的红色小灯一亮，车子缓缓开出，按下磁带机，丝丝拉拉的喇叭里顿时传来动感的流行金曲。
夜幕徐徐拉上，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让他有种尽在掌握的错觉。
晚上9点，还没有载到一个客人，齐华倒也不心急，将车停在路边，关掉磁带，旋开广播，每周五这个时候，他都要听那个提神醒脑、去困解乏的“棠棠晚安故事”。
今天的故事依旧发生在北宋年间。
跛脚男常年于江上摆渡，收入微薄、生活凄苦。
不久前，江对岸一农舍搬来父女两人，貌似靠打柴为生，但看着却生活的颇为富足，跛脚男每次送客到岸，总忍不住偷偷看向在院中洒扫的姑娘，但见她姿容胜雪，身形曼妙。
跛脚男爱慕之心日盛，但他也知道自己家无余财，相貌平平又身有残疾，提亲两字那是敢都不敢想，却又总忍不住去想。
这一日，两名穿绸挂玉的男人上了他的船，船只伴着风浪一路飘飘荡荡去到对岸，一顿饭的功夫后，两人又从对岸上船，俱是面色绯红，好似刚刚饮过酒，但细闻之下身上却并无酒气，途中两人或窃窃私语或高声说笑好不快活，只言片语伴着江风忽忽悠悠落入了坡脚船家的耳中，只见他握着摇橹手渐渐青筋暴起，关节泛白。
就这样过了几月，两岸往返的人络绎不绝，他的生意也一日好过一日。
坡脚船家兜里的银钱多了起来，可脸上的笑容越早已分毫不见。
又一日傍晚，他早早收了船，买了两斤烧刀子提回家，从创下的烂木箱子里翻出一本残破的古书，他喝一口酒看两眼书，直到把大葫芦里的酒喝的点滴不剩才作罢，而此刻已是月到中天。
坡脚男踉跄着出了门，摇着自己的船直奔对岸而去。
半月后，有人在河岸芦苇荡中发现一个跪着的老者，走进细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老者的内脏已被掏空，肚腹里塞满晒干的水草，可说来也怪，这死尸的面容却依旧栩栩如生，咋看上去和活人一般无二。
而正当齐华听的津津有味儿，后背直犯凉气的时候，他看到一辆轿车缓缓从旁边开了过去，从那漂亮车尾灯就能看出这是辆豪车。
齐华耳朵里听着故事，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看着看着那辆车竟然停在了不远处，片刻后一个身姿窈窕的长发姑娘迈步走了下来。
借着不远处超市门口还算明亮的路灯，齐华一眼认出那是李琳。
豪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只留下一团尾气缓缓散在晚冬的寒夜里。
齐华一下按断了广播，立马发动车子划了过去。
李琳在看到他的刹那明显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微微愣了下，便拉开车门坐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