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张牙舞爪溜得飞快,眨眼一星期过去了。
长途客运站里吵吵嚷嚷,气味独特,一个身穿黑色短款羽绒服的男人窝在角落里,双手捧着根冒着淡淡热气的煮玉米狼吞虎咽。
大魏和小陈对了下眼神,带人从两面包抄。
男人边吃边侧头向旁偷看,人来人往中几名大汉眼神不善。
“让让,让让。”一个老农挑着两笼雏鸡雏鸭,从对面挤了过来。
男人瞅准机会,起身撞过老农,拔腿就往出口处跑。
小陈一瞧,这小子奔着自己过来了,毕竟在警校练过,心里倒也不慌,直接迎面而上。
万不成想,男人很有把子力气,脚下急奔,咚的声响直接将小陈撞翻,一时间客运站里鸡鸭喊叫混成一片。
最后男人被大魏成功制服,小陈则赔了老乡三只小鸡钱。
询问室里唐家的准女婿姜大河微低着头,看着比照片上憔悴不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黑中透青,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完全没了刚才客运站里的虎劲儿。
他刚从乡下的二姑家回来,兜里装着一小时前开往郑州的客车票。
小陈揉着自己的肩膀,气哼哼的给他倒了杯白水,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打开硬壳笔记本,等待记录。
宣荀新理了头发,头皮泛青,可能是最近熬夜多,看上去瘦了一圈。他从姜大河脚上粘着泥巴的鞋子开始看起,灰一道白一道的裤子,黑的乌亮的羽绒服,蓬乱如鸟窝的头发,这个人是不是凶手呢?
“1月3日晚8点到12点,你人在哪儿?”
姜大河猛地听到问话,全身不自觉的哆嗦了下,慌乱间举起杯子,颤巍巍着送到嘴边,晃了晃又放下,哑着嗓子出声:“在,在……”
“你是结巴啊?”小陈瞥了他一眼。
“在我岳父家。”姜大河说完,一只手猛地攥紧了水杯。
小陈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双眼放亮,兴奋地看向宣荀。
“都做了什么?”宣荀依旧语调平静地问道。
“睡觉。”姜大河的声音抖的不成调,一只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膝盖,几缕油油的头发搭在右眼上,眼神发直。
“咱们有话直说吧,你现在是103案的重要嫌疑人,有什么就交代什么,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宣荀眼神犀利如电,好像要将对方穿透。
“你们会保护我吧?我要是说了,那人说不准就会跑来杀我,我不想死……”姜大河猛的抬起一张黑脸,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1月3号下午,姜大河先是陪着自己的女友唐晓叶在西二环步行街做头发,一等就是仨小时,而后他两人一起去了经常光顾的川菜馆吃晚饭。他这人有个习惯,高兴不高兴、有事没事都喜欢喝上两三杯白的,也正因这个爱好让女友对他们的婚事犹豫不决。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晚上8点多从餐馆出来,打出租车回到四季天成别墅区,晓叶刷卡,二人手挽手一起进了家门。
屋子里开了暖风,晓叶的母亲正在厨房忙碌。
潘金凤今年五十出头,多年来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只偶尔炒炒股倒倒外币,平日里很讲究养生打扮,即使全天在家也要化妆,穿着考究。
此刻虽然天色已晚,但潘金凤依旧妆容精致,唇上的口红闪着淡淡珠光,一身剪裁合宜的丝绒旗袍,更显风姿绰约,穿着肉色丝袜的小腿看上去比唐晓叶的还要匀称笔直。
姜大河晚上喝了瓶小二,冷风暖风交替这么一吹,晕乎乎的有些上头,他靠着厨房门和潘母打了声招呼,不出意外并没得到任何回应。唐家住别墅坐轿车,很是瞧不上他这个做厨子的未来女婿,不过反正自己脸皮厚,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姜大河和女友晓叶聊了两句,转身进一层卫生间冲了个澡,然后便独自摸到北向的小卧室躺倒,头皮刚挨上荞麦枕头,鼾声就响了,没办法,他这个人没啥特长,就是胃口好、睡的香。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只觉得嗓子眼一阵阵的发干,梦里又是找水喝又是急着找厕所,给他忙得够呛,姜大河忍得实在难受,猛一睁眼,双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醒了醒神,伸脚去够床边的拖鞋。
就在这时,隐隐约约的有些奇怪的响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听着像……?说不清。
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窗外,枇杷树随风摇晃,夜色中好像数只瘦骨嶙峋的枯手在向他召唤,姜大河不自觉得打了个冷战,尿意瞬间袭来的更猛。
他怕夜深发出响动,扰到未来岳母休息,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轻声拉开房门。
可就在那一抬眼间的恍惚中,好像有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猛地从他头顶倒下,残存的醉意瞬间从全身几百万个汗毛孔中蒸腾而出瞬时凝成冷汗,姜大河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原本有些晕乎乎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而在此后的每一天,那个画面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眼前,让他吃不香饭、睡不踏实。
客厅里的大灯没开,角落里的台灯无精打采的亮着,可能是电压不稳,忽然忽闪的像只偷偷窥探的眼睛。
正对的厨房门常年不关,外连着的小阳台透进淡黑的夜色,融进粘稠昏黄的灯光中牵扯不清。
潘金凤背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涂着艳粉色指甲油的双手不断拍打着一个人的后背,发出啪啪的声响,穿着丝袜的双脚不断蹬踹着地面,两只圆睁的杏眼,墨黑的眼珠好像马上就要凸掉出来,原本抹着厚厚粉底的瓜子脸转瞬间由血红变成了青灰。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朱红飙飞,女人顿如抽了骨的软蛇缓缓向下坠去,原本不断挣扎的手臂也宛如一对儿突然闯入寒风中的蝴蝶,无力跌落……
“杀她的人是谁?”宣荀的声音一如此刻屋外的温度,冰寒凛冽。
“不……不知道。”姜大河哆哆嗦嗦的答道。
“不知道?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事到如今了还想蒙混过关?!”小陈一拍桌子,气势如虹。
“我真不知道,就看见个背影。”姜大河额头冷汗直冒。
“你眼见有人行凶,为什么没有上前制止?”
宣荀目光如电,好似要将对方牢牢钉死在座椅上。
姜大河瑟缩的往椅背上靠了靠,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我们会相信吗?”小陈将手中的签字笔撂在了桌上,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老实交代,唐家三口是不是你杀的!?”
“你们不能胡乱冤枉人啊!”姜大河急的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额头浮起的汗顺着黑脸流了下来,“我就知道,这事儿说不清,肯定得往我身上赖,我就不该回来……”
“老实交代,没人会冤枉你!”小陈长着张娃娃脸,私下里总是嬉皮笑脸,这会儿严肃起来还真有点铁面无私的样子。
姜大河无力的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掩面,嘴里嘟嘟囔囔。
夜色好像瞬间变浓了,阳台窗外忽闪忽闪的路灯也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
浓黑的夜色丝丝缕缕的透进来,楼上依稀有人走动咳嗽的声音,这是还有同伙?入室抢劫?不对,是准岳父唐老头。此刻的姜大河脑子里凉一下热一下,感觉全身都不过血了,半远不近的看着那个人大步跨过地上躺倒的潘金凤,奔进厨房里头好像在翻找什么。
难不成是要找砍骨刀?杀人分尸……?姜大河的脑子里迅速浮起昨天瞒着女友跑去录像厅看的港台电影,雨夜屠夫、人肉叉烧包……
趁现在冲出去?不行不行,腿都软了,肯定跑不出去,背后来上一刀,自己这小两百多斤也就交代了。
“我趁他在厨房翻东西的功夫,悄悄掩上了门,当时吓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躲到床底下去了。”姜大河越说越小声。
“之后呢?”宣荀追问道。
“之后?不知道到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我就听楼梯那块儿有人喊,‘你,你干啥啊,狼心狗肺……’,听那声儿是晓叶他爸,不过紧跟着就没动静了,后来好像有人进了洗手间,我就一直干挺着,就怕那人闯进来发现我,最后终于听见大门咣当一声,估摸着那人是走了。”
“行凶的是几个人?”宣荀冷声问道,他有种感觉,从姜大河这儿可能问不出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有同伙吧,当时真的都吓懵了,只想着能保住这条命就行,反正他家人不是我杀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大河两只圆眼布满血色,一会儿小声嘀嘀咕咕,一会儿粗着嗓子比比划划。
宣荀和小陈对视一眼,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很差,当然也不排除是民间影帝,在这儿搞无实物表演呢。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宣荀将脊背靠在椅背上,放缓语气问道。
“凌晨5点多吧,我一直躺在床下不敢动啊,你们想万一出来早了,一开门,那人就杵在哪儿等我呢?恐怖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没办法就咬牙挺着,不过后来一不小心……还是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再看手表已经5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