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奉命把守怀葛的蒋斌来到了众人身前。
知道是刘谌喊自己来的,蒋斌行军中之礼,也和三人一样,坐在地上。
怀葛战事,刘谌听姜维讲过。自从李胤败退之后,便是蒋斌在此驻守。期间魏军也来犯过几次,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护军守城辛苦。”
刘谌的慰劳,在蒋斌听来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效仿来歙故事罢了。凭坚城拒守,也没费多少力。”
这是实话。要不是马谡喜欢瞎发明,搞创新,当初败得也不会那么快。
有答案,直接抄就行了。
“诸位,我想尽快攻取关中,是否可行?”
姜维和蒋斌齐齐望向杜预。这是唯一一个生面孔,当着陌生人谈论这种话题,他们有些担心。
面对二人的迟疑,刘谌开口解释:“没事儿,对元凯不用担心。”
这段时间他和杜预就差寝同席了。姜维见刘谌如此对待一个魏人,蒋斌又是和他初次见面,想要直接开诚布公,那才是不正常。
杜预见状,丢下一声冷哼,径直起身,跑到一旁去了。
留给后面三人一个后背,眼不见,心不烦。
背影倒是够孤高,刘谌连忙示意军士去守着。
姜维其实也想立刻入关中。陇山不似秦岭,那里山路曲折且长,行进多有不便。如今怀葛已在手里,他在大败李胤之后,便带兵进入扶风。
可惜,未能再进一步。
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粮草。
“陇右不似蜀中,此时难以播种。只能等到四月,地中解冻,方能安排军士屯田。”
“春种秋收,又是数月。如此看来,最快也要等今年秋收之后,才能再次发兵。”
蒋斌毕竟年轻,杜预听不见他们聊天,也就没有顾忌起来。
“我觉得,当从益州运粮于此,不需等到秋收,大军速下关中,而后徐图中原。”
刘谌来了兴致,示意他继续说。
蒋斌随手捡起一根箭镞,在地上勾勾画画。
“天下九州,原本魏国独占其六,拥兵四十余万。北方与我大汉地少民弱,如果假以时日,等魏国从这次大败之中恢复过来,再想经略关中,颇为不易。”
“魏国新败,北方有匈奴,南方有东吴。这两处都需要派兵固守。能动之兵,也只有司隶。”
“此时,魏国在怀葛城东新筑一城,便是打算固守。而我军西从陇右,南出陈仓,两处呼应,便能夺取扶风西平等地,兵临长安。”
“而魏国若想来援,只能从潼关前来。若以一将抢下潼关,截住京兆司隶通路,魏军虽众,仍是无能。”
“若如此,关中之地只剩一长安,如鱼在瓮中。”
“而后修整养民,待以天时,我军便可东出潼关,驰骋于中原。”
言语之间,关中周遭的地形,在这箭头之下一览无余。
可见蒋斌平日里除了在守城,也在想着前出之策。
姜维仍是皱眉。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天天喊着北伐的少年将领,而是大汉大将军。
这其中的关键,不是长安,而在潼关。
在这个计划里,长安有多少兵都可以先不考虑,单就军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潼关下面,便是难题。
而士兵们夺下潼关之后,又能守多久?
面前是长安,身后是洛阳援军,腹背受敌,行军又不能携带太多粮食,一旦无粮,潼关铁定守不住。
姜维当即反驳。
“若如此,文德(蒋斌字)又如何能保证我军守得住潼关?”
速取关中,徐图中原,这个方向没问题,姜维的本意也是如此。只是要等到今年秋收,让大家饿不了肚子,然后一点点啃过去,也不是不行。
排兵布阵,以正合,以奇胜。正兵能起到多大作用,永远是战场上无法避开的问题。
单单一股奇兵,若是对方执意不睬,便失去了意义,只能成为孤军。
没什么伏兵一出,对方就四散而逃,大家都不是傻子。
魏国已经开始迁关中西边的百姓了,摆明了是要坚壁清野。
而且就算是从益州运粮,也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比等待秋收,早上那么三五月而已。
若等,万无一失。不等,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蒋斌被姜维这么一问,也没露怯,以直言相告:
“大将军,魏国如果征兵,再加以训练,花得上半年功夫吗?”
答案很明显,花不上。
也就是说,等到秋收,魏国也就能恢复元气了,所以雍州的防备就是一副打开大门,让你劳师以远的架势。
他们也很清楚,只要拖着,等到司隶的援军,汉军必败。
所以,要想攻取关中,只能趁着这个机会。
“我们先回城里,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姜维看着刘谌的表情,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就是那日在剑阁,他劝自己冒险诈降钟会的表情。
是一种狂热的兴奋。
“大王真想冒险?”
扪心自问,他当时也不太相信刘谌的计划。可是刘谌最后那句“如今的大汉,有不冒险的资格吗?”,才算是真正说动了姜维。
确实,不冒点儿险,他想不出办法能够收复汉中。
可他一直心有疑虑,刘谌又是如何确信钟会会反。
如今眼见刘谌又要冒险,姜维长久以来的疑虑,终于让他在此时脱口而出。
“那日在剑阁,大王又如何坚信钟会会反?”
刘谌从地上起身,在这儿坐的时间够长了,地上有些凉。
坐久了,要得痔疮。
“是有人教我的。”
姜维疑惑道:“那人是谁?”
“是你啊!”
……
杜预看到三人往自己这边来,冷笑道:“商量完了?”
刘谌颔首道:“嗯,完了。”
杜预也不去好奇刘谌他又在琢磨着什么鬼东西。在他看来,魏国虽然是败了,可凉州对于魏国而言,其实不能算作裨益,而是累赘。
羌人多反,这让魏国一直不得不疲于平乱。也移了很多次民,就是稳不住。
如今没了,对于司马昭而言,也就是面子上挂不住。可是真要说损失有多大,也谈不上。
根基还在中原。
伤了皮毛而已,只要不伤筋动骨,魏国仍然是鼎立之中,最强的那个。
“元凯,我如果说半年之内,还汉于旧都,你信不信?”
刘谌这句话,把杜预逗笑了。
你真以为你跨的过去?
“我不信!”
别说杜预不信,就连姜维都不信。
你刘谌的这个愿望,比蒋斌的计划还狂!
刘谌不打算解释。不过气氛都到这儿了,不加点儿注,有些无聊。
“如果我真的能做到,元凯,你就到我这里,如何?”
杜预仔细琢磨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刘谌的底气来自哪里。
那种叫炮的玩意儿?
器具终究是辅助,决定成败的,还得是人。
既然如此,就当和他打了个赌吧。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是做不到,就得让我回去!”
既然是打赌,就得有来有往。
刘谌手里的箭还没扔,四下望了望,又捡起一根来,递给杜预。
“那我们就效仿前人,在此折箭立誓。”
话音落地,二人手中箭矢,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