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葛城西,几个人簇拥着一架马车,来到这城外的谷地里。
蒲元精进了锻造之术,已经按照在汉中之法,在此新铸一炮。今天是依姜维所请,来此试放的。
刘谌也在姜维邀请之下,同来围观。
杜预被迫和刘谌形影不离,也被拖到了这里。
炮还是很重,一匹马拉不动,得三匹。军士们七手八脚,按蒲元所说将炮架好,黑洞洞的炮口冲着面前山脚,在偌大的谷地里显得有些渺小。
姜维还是半信半疑。
“蒲先生,这东西,真有如你说的那般吗?”
蒲元拍着胸脯笑道:“大将军且宽心,这物件,足以比肩昔日丞相的连弩!”
姜维望去,军士往里塞了很多东西,又放出一条麻线。蒲元喊来一名士兵,将手里的火把递过去,告诉他从哪儿点火,然后示意身后众人站远些。
凉州铁石和蜀中又有不同,他也得尝试。
刘谌和杜预早在乐城上就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声音,震耳朵得很,此时更是早早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线上沾有火药,点燃后烧得很快。蒲元冲着那位仍在原地手持火把的士兵大喊:
“快回来!”
看蒲元这么着急,姜维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这东西很危险。
一声巨响,只见铁筒之中的物事突然飞出,迅如奔雷。
竟然比魏军的投石车速度还快!
姜维看呆了。
蒲元的表情很是自豪:“当日在乐城,魏军慑于此物,攻城皆不敢尽全力。如果多造几门,放在这怀葛,这怀葛城肯定固若金汤。”
姜维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声巨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能投多远?”许久,姜维才喃喃问向蒲元。
刘谌也很好奇,之前还真没试过。如今也刚好能看看,如今这汉末的工艺,能把这火炮造到什么程度。
蒲元让军士去步测,许久,军士回报道:
“二百步!”
看来这就是提前弄出来的代价,效果还是不能尽如人意,比宋代的火炮射程要近上不少。
只能怪刘谌他是个文科生,不懂冶金,也不懂机械。
想造这东西,只是因为它的结构相对而言够简单。
而这效果也不是刘谌想要的。他想造的炮,仍然是可以随时随地跟着大军行进的。
还是太重。
“蒲先生,还是请你再想想,能不能改的更轻一些。”
蒲元已然是尽了力,可刘谌还想逼他,他一时半刻也不能拍胸脯说肯定行。
“我试试吧。”
蒲元本来还挺自豪的,能打造出这种奇物,放眼天下工匠,他可谓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可是被刘谌一问,这会儿走的时候,却佝偻着腰。
显然是在苦思刘谌之问。
送走了蒲元,刘谌和姜维几人却没走。在这往日战场之上,几人席地而坐。
怀葛城再往东,便常有小股魏军出没。虽然此地还算安全,旁边的军士也不敢大意,散开戒备。
随行战马,正在一旁喷着响鼻。
刘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箭。这东西在这前几日还是战场的谷地里到处都是,刘谌拿在手里,像是在把玩。
“如今在怀葛城里,是何人在守?”
听见北地王问话,姜维答道:“是护军蒋斌。”
哦,这个人刘谌倒是记得。蒋琬的长子,而且还被钟会大加赞叹。
如今姜维、柳隐皆已年迈,得想想继任之人。
关彝是个将才,可惜在守成都时刘谌便觉得,他能冲锋陷阵,却不能独当一面。
蒋斌跟着姜维多年,久在汉中,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
想到这儿,刘谌吩咐身边军士去一趟旁边的怀葛城,请蒋斌过来相见。
不过刘谌还有一点比较好奇,姜维作为大将军,子辈却没在军中,也无官身,很是反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将军便是天水人士,可曾回家看看?”
联想到那日情景,姜维笑得颇为无奈。
刘谌见这情形,心中也已经了然。
常人本就近乡情怯,姜维又离家多年,想来其中肯定是有些故事。
既然不好说,刘谌也不打算继续,转而问道:
“大将军成都家中,有几子?”
“回大王,家中三子,长子刚刚弱冠。”
这个年龄差距可谓够大。想到姜维久在前方,经常数年不回一次成都。
老来得子,也并不稀奇。
“可有让他们为国效力的打算?”
为国效力?姜维实在是不敢想。
一旦从军,诸多不变。前有强敌,后有掣肘,又能效几分的力?
想了又想,姜维委婉回绝:“大汉已得庇辅,又何缺一小子?”
刘谌只道惋惜,他以为姜维是觉得把儿子拉过来,只能从下面做起。
毕竟姜维不算益州大族,没有根基。
往来将门多虎子,大汉前有关张父子,后有傅霍父子,皆是佳话。
以世荫起家,不管是入军还是入台,起点终究是高些。
“将起于行伍,相发于郡县。年齿本非桎梏,不加以历练,又如何能安邦定国?”
“而且,大将军可曾问过,他们的本意又是否只是安居一室之内?”
刘谌招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和姜维的本意,相差甚远。
一辈人,有一辈人该做的事。作为父亲,总想着把所有的累活自己揽过,给后人留出一条大路。
“下次我回成都时,便去问问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就依大王之意。”
姜维算是敷衍,毕竟连刘谌都不想回成都,他又如何想回?
刘谌也不好勉强。
而杜预听完那句将相之论,却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出来。
选任官吏,杜预可是深有体会。
他在魏国,从京兆杜氏擢选入朝,可以说是九品中正的受益者。
可是出于公心,他也和彼时同在司马昭门下的卫瓘聊过。以九品论人,属实有所欠缺。
不论是察举还是中正制,实际选拔官员,到后面往往只看家世,而非能力。
在卫瓘看来,当恢复察举,以郡县举荐人才。
而杜预的想法是,官员轮转,定期考评。能者上,庸者下。
这其实和刘谌的论调,不谋而合。
百战方能为将,知民方能为相。不查下情,就能直接进台论政,对国家不利。
只有从下面走上来的官,才是好官。
杜预反复咀嚼着刘谌的话,对这位北地王,他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