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情形在这一刻发生了数起,不清不楚的流言渐渐在连绵的营地中发酵。
“什么,都死了?”
“不……不可能吧……俺爹和俺娘还都在村里呢,王爷怎么可能杀俺爹俺娘?”
“周福,你是东洼村的吧,听说就东洼村死的人最多,连你们村边上那洼子都填满了!”
“什么东洼村?我也是东洼村的!村里咋了……”
一个个营帐中不断有士卒进进出出,消息渐渐扩散开。
时不时就能听到压抑着的哭泣声,还有怒骂声。
“谣言!胡扯八道!”
燕山左卫的镇抚刘登听到消息,大声怒斥面前泪眼婆娑的士卒:“猪脑子!王爷杀你家人作甚?”
“谁传的这等谣言?”
士卒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得一滞,但又不想出卖同伴,只得磕磕巴巴地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这么说……”
“都?”
刘登竖起眼:“有多少人?”
士卒一时止住了哭声,磕磕巴巴地回他:“……俺也不知道多少人……反正都这么说……”
刘登没等他说完,便大踏步地向营帐外赶去。
出了营帐,外面几乎乱作一团。
伤痛欲绝的哭声、痛彻骨髓的怒骂声……不断传入他的耳中。
“俺爹、俺娘、俺姊妹都死了!”
“我的顺儿!你才八岁,就这么没了!我恨啊!”
“狗入的燕王,老子替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都没了一只眼!你杀我全家一点也不手软!”
“我和燕王不共戴天……”
四处传来的哭泣声,还有一个个将士们恨欲狂的表情、歇斯底里的目光,让刘登身子发凉。
“都住口!”
“尔等从何听来,你们的家眷都被王爷处死了?”
刘登忍不住喊道:“小心是奸人的陷阱!”
“刘镇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燕王说话?”
一旁一名红着眼睛、脸上满是泪的百户猛地转过头来。
“你家刘晓儿今年刚刚三岁,就遭了燕王的毒手,你还要昧着良心替燕王说好话吗?”
“王百户,你……”
刘登看着这个脸上挂满恨意的百户,如遭雷击。
此人向来极忠诚于王爷,昨天还同自己等人商量要在战场上临阵倒戈……
怎么今日就突然变了副面孔?
“王百户……”
刘登结结巴巴地看着他:“难道你也信这荒谬……”
“住口!”
怒极的王百户甚至动起手来,直接将刘登推搡在地。
“刘登!走狗!”
王百户怒骂道:“枉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之辈!如今你家眷尽被燕王杀了,你还要为他粉饰?”
刘登整个人都傻了,看着周围士卒们同仇敌忾的目光,他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却说不出什么来!
“哈哈!骂得好!”
一阵痛快的大笑声由远及近,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彭聚领着督战巡查队,进入了人群。
他当初随张信、谢贵二人一同调任北平,是负责牵制燕王的人选之一。
只不过来到之后,他并未在北平多留,而是与有同样经历的都指挥佥事孙泰一同赶到开平卫,辅助宋忠。
“燕人就是反贼!”
彭聚恶狠狠地瞪了狼狈的刘登一眼,随后变了个脸,笑眯眯地看向王百户:“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开了窍!”
王百户紧紧握着双拳,表情狰狞,咬牙切齿,一句话也不说。
彭聚也不在意,反而笑呵呵地环视四周:“你们忠心耿耿地跟了燕王这个反贼这么多年又如何?全家被杀!”
“安安心心的为朝廷效力,才有高官厚禄等着你们。”
“此次交战,便是尔等报仇雪恨的时候!”
他也不在此多留,说完这几句后,便领着麾下人手拨马继续前行,赶往宋忠的营帐。
一路上,彭聚又处理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件,这才来到最中心的营帐。
“大人此计实在妙啊!”
彭聚还未进帐,就忍不住高声称赞开来。
待他踏步进去的时候,他发现满帐的人都在盯着自己。
彭聚满脸都是笑,并未察觉到帐内稍显怪异的气氛。
“大人这招太高了!仅此一计,便令燕山护卫与燕王离心离德!”
他面上满是畅快:“这次咱可不用再担心有人突然投敌了!”
说着说着,他终于渐渐察觉到众人怪异的目光。
“彭大人。”
孙泰好心提醒他道:“其实外面那些消息并非宋都督所散播。”
“什么?”
彭聚一惊,瞪大眼睛望向宋忠:“宋都督不想让那些燕山护卫觉得燕王杀光了他们的家眷?”
宋忠坐在上首,目中带着几分复杂:“并非是不想,实则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脸色怪异地摇了摇头。
孙泰见此又道:“宋都督本来想召集燕山护卫那些将领士卒,诈称他们的家眷都已经被燕王杀光。”
“可没想到还没等宋都督说,这消息就自己流传起来了。”
他也摇摇头,古怪地道:“当真是奇哉怪哉。”
“啊?”
彭聚傻眼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还会读心术不成?”
“这才是最怪异的地方。”
宋忠亦满脸不解和疑惑,眉头紧紧簇成一团,起身边踱步,边摇头。
“他们怎么知道,本都督要说这等事?”
一营帐的将领全都陷入了沉默,众人大眼瞪小眼,氛围重回彭聚进来之前那般怪异。
他有些不适应这等情况,扭了扭身子,问宋忠道:“大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要去和燕山护卫们说吗?”
宋忠沉默片刻:“说!”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为什么不说?”
“燕山护卫流言四起!离心离德!此天助我也!”
他环视一遭,对诸将沉声道:“今日,就是你我大败燕军、擒下燕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