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个雨夜。
与昨夜一样,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一扫多日淤积的闷热,渐渐显出凉意。
白奉眠已换了身墨绿色衣裳,腰间寄了把长剑,悄然来到罗玉楼。
今夜他便要将赵雨儿带出来,白衣到底是太过显眼。
他隐蔽气息,飞身而起,来到一楼顶部某处突起处停歇,底楼大厅中此时正传出阵阵嘈杂人声。
他放下心来,继续飞身而上。
底楼藏着约莫四五十道高手气息,与前两日一般无异。
他拾层而上,直直来到七楼,赵雨儿窗前。
窗门紧闭。
白奉眠颇为讶异,低头往下一看,将脚下楼层重又数了一遍。
七层,便是此处。
以往来此,皆是窗门大开,白奉眠一到便可瞧见里边正自做事的赵雨儿。
他以往,也总是在窗口悄悄瞧上一会。
可现下窗口紧闭,莫非他寻错了?
他这半月有余,来此已不下十数回,怎会有错?
白奉眠凑近往窗缝中一看,灯火朦胧之中,一曼妙女子正端坐案前,提笔誊写,容颜绝美,却不是赵雨儿是谁?
白奉眠眸中顿时露出一抹温柔。
今夜下雨,她的身子比不得练武之人,若是吹了风,受了寒气,又怎生与我逃出去?
他轻瞧了瞧窗门,低声道:“雨儿。”
屋内的赵雨儿闻言身形一僵,只轻轻答道:“进来罢。”
白奉眠眉头微皱。
怎地她今夜态度竟与昨夜截然不同?便是从前,她也未曾对白奉眠这般冷淡过。
白奉眠轻推开窗,跨了进来,轻声笑道,“你今日怎地不……”
他突然顿住。
因为一进来,他便嗅到一股奇特味道。
这是……
藏香。
以往赵雨儿屋内所燃的,乃是名为红漆的南方名香,气味微甜,九曲回甘。再配上赵雨儿身上的淡雅体香,是以每回白奉眠来时都觉心旷神怡,身心舒畅。
可今夜屋内所燃的,却是西北藏香,气味芬烈刺鼻,爽朗干脆,毫无粘腻之感,可却夹杂着几缕赵雨儿的女子幽香,大为违和。
白奉眠顿生诧异,正要开口询问。赵雨儿却转头对他微微一笑,“你可是来啦?”
白奉眠这才瞧清了赵雨儿,不由得讶异更甚。
赵雨儿今夜穿着一件翠绿衣裳,堪堪将手中小笔放下,案边放着那支白奉眠送于她的碧绿簪子。
这只碧绿簪子自白奉眠送她以来,她日日佩戴在头,只有睡下时方才取下,可今夜她却将其放在桌上。
赵雨儿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立时伸手将那碧绿簪子抓起,放回袖中,说道:“今日怎来的这般早?我还道你要晚些再来呢。”
白奉眠心里忽而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意味。
今夜的赵雨儿,不,今夜处处透着古怪。
他每回欲开口询问之时,赵雨儿都好似提前知晓一般,次次快一步将他打断。
赵雨儿一番玲珑心窍,他早在雅楼斗词时,便有极深体会。
莫非她是有话想说,却不能出口?
他不动声色,展颜一笑,温柔道:“晚些我怕雨大了,不好进来。”
他走到赵雨儿身侧,伸手揽住了她。
而赵雨儿也在被他拥住的瞬时,陡然一颤,原本柔嫩较小的身体竟变得僵硬起来。
白奉眠见此,更加断定了心中所想。
他柔声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讲?”
“没有呀。”赵雨儿口气无异,却极其轻巧地,点了点头。
“你瞧瞧我作的词好不好?”赵雨儿极其僵硬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将方才手中正誊写的纸张递在他手中。
白奉眠拿起那张纸一看,只见其上齐齐整整地排了四五列簪花小楷,写的乃是斗词之时,赵雨儿在他纸上题的那首“西云淡上绯红”。
白奉眠一瞧便道:“这不是你斗词时……”
赵雨儿却又忽然打断,好似没听到他已出口的半句话一般,“你瞧瞧这句‘云烟过,两相脉,惊觉梦’写的好是不好?”
白奉眠虽觉疑惑,可还是顺着她所指,凝目看去,只见她所指的那句词中,竟还用小楷写了两个极难看清的蝇头小字:
“慎言。”
白奉眠顿时一惊,便欲起身,却被身旁的赵雨儿稳稳抓住。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之下,果真发现窗外有几道极其微弱的呼吸。
有人在此!
他自问轻功卓绝,每次来时也的确处处小心,罗玉楼又是何时发现的?
白奉眠浑身早已布满冷汗。
我怎滴这般大意,方才在窗外时为何察觉不到?
难怪雨儿今夜这般奇怪,她是想借种种反常瞧瞧提点于我,却又要提防被监守之人发觉。
若我有半分行差踏错,他们便立时杀出。我独自逃走,并无要紧,可若还想将雨儿救出,却是极难。
可我若就此走了,以后还救得她出来么?
白奉眠只盼现下赵雨儿已想得一个两全法子。
赵雨儿柔声问道:“你可要带我走了么?”
白奉眠不明她究竟何意,思索数息,方才犹疑问道:“你还想与我走么?”
这话虽是询问意愿,可言下之意却是想知晓,现下这般情况到底严重与否。
赵雨儿又是轻巧地摇了摇头,口中却柔声道:“你昨夜都这般说了,我自是要跟你走的。”
昨夜。白奉眠恍然,原来罗玉楼昨夜方才知晓。
赵雨儿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一双桃花眸中已悄悄盈了层雾。
白奉眠眉间闪过一丝惊讶,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我不走了……
她摇头,是让白奉眠莫再带上她。
你快走罢……
她低下头,轻轻将他推开,不再看他。
你若是自己走,还来得及,可若是再带上我……
“那走罢。”一道温润爽朗的声音响起。
赵雨儿猛然抬头,却瞧见白奉眠正一脸笑意,轻抚腰间长剑。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带你走。”
一剑在手,我定要带你走。
赵雨儿一愣。
白奉眠却不等她思索,便要牵着她站起身来,却又被她拉住。
她眼底似有千万语,可会于唇间,却再难开口。
“你将我鞋子取来穿上,我……我这便跟你走……”
白奉眠低头一看,方才瞧见赵雨儿赤脚贴在木地板上,露出一对粉嫩玉足。
他从一旁取来一双红色布鞋,单膝跪地,赵雨儿面色微红,将一对玉足伸出,任其握在掌中。
白奉眠将一对玉足堪堪穿入鞋中时,赵雨儿却突然俯下身来,笑骂道:“你呀,怎这般蠢笨?怎连这鞋上带子也不会系?”
二人此时身形都被桌子挡下大半。
白奉眠感受到赵雨儿忽然贴近,手中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任由赵雨儿自顾自地绑起了鞋上丝带。
只听得赵雨儿口中不停嘀咕道:“诺……从这里穿过来……再从这里穿出去……”
她在教我打结?绝不止这般简单,她定是想再暗示我些许。
白奉眠聚精会神地盯着赵雨儿的手在其玉足上反复拨弄,可瞧了半日也并未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耳边忽而传入一声蚊子大小的娇媚女声,“全楼围杀,快逃!”
她原来是借绑带之机趁势凑近,方便在白奉眠耳边隐秘言语。
赵雨儿还想接着说下去,却碍于潜在埋伏,不敢再说,只得道:“你瞧瞧,是不是简单的很?那另一只便交给你啦。”
白奉眠会意,点头道:“好,不过你得凑近瞧瞧我绑的对是不对。”
说罢他便学着赵雨儿绑起带子来,口中也道:“……从这里穿过来……再从这里穿出去……”
口中说着,耳边便又传来了她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底楼坐满了半数外地来的水上高手,还有罗玉楼上下全楼,尽皆倾力围杀,不死不休。”
她这声音本就蚊子般大小,加之白奉眠口中一直学着她嘀咕个不停,喃喃之声便将她的声音尽数掩盖。
说完这句话,她便又提高声音道:“对……对……就是这般……”
趁着她发声掩盖,白奉眠赶紧低声道:“待会趁其不备,你抱紧我,咱们一跃冲出。”
他手中带子便要绑完,却又忽然出声道:
“我定要救你,谁也拦我不得。”
赵雨儿身形一颤,声音竟好似都颤抖了起来。白奉眠害怕露馅,忙又接过话语道:“你瞧瞧我学的是快是不快?好是不好?”
赵雨儿不答。
白奉眠正欲起身,却突觉眼前一暗。
他的双唇已不知被何软物覆住,一条细长滑嫩巧妙地撬开他的齿关,在他上颚处轻轻一挑。
白奉眠瞪大了眼睛,却见与他唇齿相融的赵雨儿闭上了眼睛。
睫毛之下,滑落了两点泪珠……
两唇分开,唇间连着两根银丝。
赵雨儿目光迷离。
然后便倒在白奉眠怀中。
白奉眠回过神来,拍了拍她。
赵雨儿直直爬在他怀中,毫无反应。
“雨儿?”白奉眠轻声唤道。
还无应答。
白奉眠正欲查探,却也忽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们何时下的迷药?
白奉眠看向赵雨儿,目光停留在她两瓣唇上,其上还粘连着圆润光泽。
他猛然便又向那两瓣柔软侵袭而去。
触感柔软,并无异样。
不在唇上。
他将赵雨儿放下,缓缓起身,在屋内踱步起来。
我到此不过一刻,期间未饮茶酒,何处中招?
他眼前徐徐飘过几缕白烟,芬烈刺鼻。
他猛地走到那散发着缕缕白香的檀木盒前,将其掀开一看。
只见其内躺着两根已然烧了半数的朱红色藏香。
白奉眠将其中一根拾起捏碎,掐着些许粉末放在口中轻闻些许。
果真藏在此处。
迷香的单薄气味,被这芬烈藏香掩盖的严严实实。
白奉眠在檀香盒旁又发现了几柱赵雨儿先前用的红漆名香。
他同样掐碎了些许,将其放在鼻尖一嗅。
同样掺了迷香。
雨儿她换燃藏香提点于我,却不知她屋内香料之中,俱掺了手脚。
白奉眠只觉忽而天旋地转。
“咣当”一声。
他也直直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