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江城外,绿树丛中,一袭白衣挺然而立。
白衣男子双目紧闭,好似入定老僧。眉清目秀,腰间悬着柄长剑,剑未出鞘,身周却已弥漫着一股寒冽剑气。
天空阴云甚是厚重,却并无下雨之意,让这盛夏更显郁闷。
几片绿叶缓缓飘落,男子忽而睁开了眼。
手中长剑也随之出鞘!
他伸手轻轻一划,几片绿叶便应声碎裂。
动作轻缓却有力,手中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他好似在舞剑。却更似在舞。
他的身体好似在跟随某种韵律节奏,随着手中长剑不停颤动。
同居剑术——起势。
颤动渐强,虽仍是这般缓慢,可其身周的剑意却好似狂雨到来之前的阴云一般,愈来愈强,愈来愈猛。
男子身形一颤,剑势陡转,手中长剑顿时化作一道闪电划出,璀璨夺目,破风声响甚是清脆。
“叮!”
男子一剑挥出后,身形猛然一泄,好似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
停顿不过两息,手中又是一道闪电刺出。
“叮!”
白光闪过,其身形又像方才一般停顿两息。
“叮!”
“叮!”
“叮!”
……
每一剑递出,其剑意便陡然高涨一回,十剑刺过,白衣男子的衣服袖袍已然涨的鼓起,猎猎作响。
同居剑法,碧珠落盘剑。
声如珠玉,剑剑分明。
最后一道电光闪过后,只见白影一花。
那男子便在这丛林之中腾挪起来,步伐飘逸鬼魅,身形奇快,手中长剑不时轻轻点出,每次点出之时,便有一片绿叶洞穿,且都在正中一处,毫无遗漏。
同居剑法,万里腾挪片叶不沾身百发百中神剑。
男子身形停下,手中长剑已剩残影,化作一朵又一朵白色莲花,争相绽放。
同居剑法,三千莲花剑。
……
白奉眠已许久未曾这般畅快出剑了。
南下以来,他一直隐藏身份,便是捣毁诸多青楼时,其中最最顶尖的高手也只堪堪挡了他十一剑。
昨夜他在罗玉楼中,竟发现就算是已然被其察觉到的高手,便比南下以来扫平的所有青楼加起来都要多。
而罗玉楼中,未曾出手,实力不甚明晰的蒲林眦,可拥有那般可怕杀气与心计,恐怕其武功也是深不可测。
况且自己还得罪了惊海帮上下,情况也便复杂。
想到惊海帮,白奉眠颇为疑惑,依照速度来说,惊海高手此事应是到了蓬江才对。
他不知陆远使了什么法子,他也不愿在去见陆远。
虽然自己是受他警醒才错杀柳耿侯,可此事陆远也因此大受牵连,他此时或也正疲于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非对错,又岂是一时说得清楚的?
白奉眠收剑归鞘,叹了口气。
他忽然很想喝酒。
若是能将赵雨儿无声无息之间顺利救出,自是极好。可若是不小心惊动了楼中高手,恐怕脱身会极为麻烦。
因此白奉眠才在此练剑,将所学剑术尽数温习。
想起昨夜赵雨儿的悄然睡颜,他又觉得心中又一股暖流涌过。
待我救你出来。
数套剑法轮番使了整整五遍,白奉眠已在此待到了寅卯之刻。按时辰来说,此时应当是一番日落西山,绯红漫天的景象。可此时阴云更厚,将青天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奉眠缓缓向城内走去,寻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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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娘,怎打扮的这般好看,今儿可不是待客的日子吧?”
赵雨儿端坐梳妆镜前,她今日身着一件红色纱裙,面施粉黛,唇上也含了一抹艳红,更将她那一双桃花眼衬得动人心魄。
赵雨儿本就是妩媚妖艳之美,平日与白奉眠相见时穿着朴素典雅,便是小家碧玉,邻家乖巧的别番韵味。而如现下这般打扮,方才是那祸国倾城,独占蓬江半壁风骚的绝代佳人。
老妈扶着赵雨儿的肩膀,笑意盈盈道:“今儿下边可算热闹,莫非赵姑娘心血来潮,想寻一位美貌男子作伴?”
赵雨儿似乎对此事甚是在意,连忙道:“我不过想试试别般打扮,老妈出去可不能乱说。”
“可是姑娘平常待客时,不就是这般打扮?”老妈正自笑着,却忽然顿住,疑惑道,“可姑娘头上这碧绿簪子虽好看,却太过素雅,实与这艳红打扮不甚相配。”
她伸手便捏住赵雨儿头上那根碧绿簪子,问道:“老妈帮姑娘取下如何?”
赵雨儿赶忙将头一侧,急道:“不用不用,我觉得这样便正好,老妈不必太过在意。”
老妈愕然数息,转瞬笑道:“是是是,老妈子多管了哈。”她转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那老妈下楼忙活去了,姑娘若是觉得有风,可将窗子掩掩。”
赵雨儿应过一声后,老妈便退出房去,反手将门关上。
老妈走后,赵雨儿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时不时扬起或低下头瞧瞧,口中不断地嘀咕,“当真不相配?哪里不配了?……”
她思前想后,这簪子是绝计不能取下来的,于是她便急匆匆地站起身来,想要跑去衣柜处,寻另一朴素些裙子换上。
她起身走了两步,却瞧见了那扇大开的窗,想起老妈走之前所说的话,口中不由得喃喃道:“我若把窗子掩上了,你又怎生进来?”
说罢她扑哧一笑,“可我现下是要换衣服,若是给他瞧见了,又当如何是好?”
她小跑过去,伸出双手分别拨住两扇,正欲将其合上时,眼角却忽然瞥见一角白袖。
赵雨儿仰起头往下一瞧,只见两只手抓着外侧窗台,手下直直吊着一袭白衣。
白奉眠。
“你什么时候……”赵雨儿话还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白奉眠已然飞身而入,连带着赵雨儿一同扑在地上。
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老妈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赵姑娘可怎么了?需要老妈进来瞧瞧否?”
“不用,我没事。”赵雨儿急忙对外喊道。
“好。”老妈应道,“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吩咐老妈便是。”
老妈说罢,便步履匆匆的走了,看来楼下当真是诸多生意要忙。
白奉眠舒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往窗外瞧了瞧,“还好你开着窗,不然我可要被发现了。”
赵雨儿面上一红,问道:“方才……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啊。你把窗子开着,是方便我进来。”白奉眠转回头来,上下仔细地瞧了瞧赵雨儿的打扮,又瞧了瞧她头上的簪子,撇嘴道,“我觉着挺配的啊,你们老妈子怎这般没有眼力?”
赵雨儿嘴角一扬,却又很快的压了下去,假装嗔道:“那你怎还不从我身上起来?”
白奉眠这才惊觉身下竟还压着赵雨儿,方才他全神隐蔽气息,正自暗觉楼中守备居然比昨日要严密许多。
此时回过神来,方才清晰感受到身下传来的阵阵触感。
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销魂香气,白奉眠只觉身下无一处不温热,无一处不柔软,甚至时不时传来一下轻轻的颤栗,似在挑逗,撩人心弦。
白奉眠与赵雨儿初见之时,赵雨儿也曾拉着白奉眠压在她身上。
可彼时赵雨儿不过逢场作戏,白奉眠也另有目的,是以他一有念头升起便立即斩断,以免沉溺其中。
可如今可与当时全不相同,两人已互生情愫,白奉眠又血气方刚,面对赵雨儿这一人间绝色,岂能坐怀不乱?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赵雨儿樱唇一起一合,烛火之下泛着红润光泽,甚是诱人。
她缓缓闭上双眼,却感受到下身传来的奇特反应。
赵雨儿顿时大窘,气道:“你想些什么呢?快些给我起来!”
白奉眠如梦初醒,方才赶忙站起身来,也觉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静默无言。
白奉眠近年虽出入青楼,却是带着查清真相之心,也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亲近,是以方寸大乱。
赵雨儿也站起身来,回想起方才一番暧昧举动,不由得芳心乱跳。
他方才可是想与我……
白奉眠想起现下可不是沉醉之时,还须得先将她救出,顿时清了清嗓子,面色端正。
赵雨儿捏着裙摆,手指在上边不由自主地搓动。
他要开口了么?
若是所求,我又如何应答?
白奉眠缓缓开口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果真还是来了。赵雨儿面带羞涩,扭扭捏捏,“你……你怎还要说出来?之前……可与别人……做过?”
她后边几个字说得愈来愈小,几不可闻。
白奉眠深吸口气,庄而重之、正色说道:“雨儿,你可愿跟我走么?”
“做过也是不打紧,我亦不甚在意……”赵雨儿话音一顿,原本扭捏而动的身形却顿时一僵,“你……你说什么?”
“我说,”白奉眠轻抚腰间长剑,一字一字顿道,“跟我走。”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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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柳屈先趴在柳耿侯的尸身上,嚎啕大哭。
柳耿侯虽对他管教甚严,使他年幼时也对这位严父又敬又怕,他以为父亲不喜欢自己,可待他长大成人后,父亲却开始逐渐让他熟悉接管惊海帮的各处生意。
在他将蓬江等一应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父亲投来赞许目光的时候,他方才感受到父亲的良苦用心。
柳耿侯早已不像小时候那般对他动辄打骂,而是经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在瞧着年轻时的自己。
每次父亲来探查时,总说:“你来安排便好。”
每听到这句话,柳屈先总能听出,父亲话语中的自豪之意。
因此他才严令手下不许将罗玉楼中被白奉眠大败之事告知柳耿侯。
可当他如今醒来时,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
那个万事沉稳,有如山岳一般的父亲……
“一十六道剑伤,剑剑刁钻入骨,却不致命。”蒲林眦站在他身后,叹息道:“你父亲可受了不少苦。”
“为什么!”柳屈先抬起头来,面容狰狞,“我惊海帮与他何仇何怨?他竟如此折磨父亲?”
柳耿侯静静地躺在地上,遍体剑痕,其中咽喉上的致命伤痕尤为可怖。
“那人名为白奉眠,是冲着我罗玉楼来的。”蒲林眦道,“我也是堪堪得知。”
“他想揪出我罗玉楼与你惊海帮之间的生意,是以用此极刑,逼迫你父亲说出。”蒲林眦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你父亲知道此事乃是灭门大罪,即便痛入骨髓,也紧咬牙关,毫不嘴软。”
“父亲……”柳耿侯眼眶通红,双拳紧握,浑身剧颤,“父亲是为了我……为了我方才……”
“唉。此事也与我有关,”蒲林眦悔恨道,接着悠悠叹息一声,“那人剑术绝世,我虽想为柳兄报仇,可也只怕有心无力。”
柳屈先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转头便对着蒲林眦道:“楼主……楼主可是真如此想?”
蒲林眦点头惋惜道:“我与柳兄虽无过命交情,可多年生意和睦,也算得上交心之友,柳兄的生意处世之观我一向钦佩,甚至一直以来欲学其胸襟一二,又怎会有假?”
柳屈先本就沉溺于悲伤之中,此事却忽而听见有人竟对他父亲这般在意,不由得胸中大动,顿时跪倒在地,“楼主对父亲的一片情谊,屈先没齿难忘!只是……只是还万望楼主瞧在多年情谊上……为我父亲报仇!”
“少帮主快快请起,蒲某无时无刻不欲成此事,”蒲林眦故作为难道,“可若想为柳兄报仇,单凭罗玉楼恐怕还做不到。”
“楼主还缺多少人手?我即刻调遣周边惊海高手来援。”柳屈先神情激动,语气坚定,“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以祭父亲!”
蒲林眦顿时抬头,眼神颤抖,“少帮主能有此孝心,蒲某感佩至极!”
他踌躇踱步良久,方才顿足垂手,“那咱们便替柳兄成了这桩夙愿,合力围杀白奉眠!”
“若是大仇得报,惊海帮上下,永感楼主大恩!”柳屈先又拜倒在地,带着哭腔,“屈先在此……替家父谢过了……”
阴云淤积了一日,此刻终于也下了些小雨,可对柳屈先来说来说,却寒凉刺骨。
柳耿侯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嘴巴睁得大大的,似乎就要呼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