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现下陆远已然开始筹集人手。”
蒲林眦听完了属下汇报的商谈过程,不由得紧皱眉头,更显得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阴气森森。
陆远向来怯懦,是谁给他的胆识,竟要同惊海帮动手了么?
“那小子竟击败了柳耿侯?”
蒲林眦语气冰冷,配上他原本便尖细的声音,竟好似能让这炎炎夏日布满凉意。
“他伤得重不重?”蒲林眦问。
身后的黑影答道:“好似并未受伤。”
蒲林眦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属下等一众捉脚郎的眼睛,是楼主您亲自培养的。”
蒲林眦哑然,凝眉思索了半晌。
若他真是冲着罗玉楼来的……
他闭上双眼,庆幸道:“还好当初斗词之时,并未太过为难他。”
柳耿侯作为南方水路一霸,武功已属当世翘楚,这小子能毫发无损地将其击败,身后来头,恐怕不是他蒲林眦能得罪得起。
“不过一切果如楼主所料,那小子并未说出来意,还当真与惊海帮结上了梁子。”
“柳耿侯的人何在?”蒲林眦问道。
“回楼主,惊海帮的各处好手自商谈之后,便开始往蓬江赶来,最近的台山好手应当会在明日凌晨赶到。”
那黑影顿了一下,又道:“惊海帮与我们生意牵连众多,现下柳耿侯还不知道陆远的动向,要不要知会一声?”
蒲林眦眯眼道,“陆远那点人,就算加上那小子,还能将整个惊海帮掀了不成?”
他站在罗玉楼顶,向着窗外看去,视野之开阔,将大半蓬江收入眼底。他长舒口气,张开双手,仿佛要将整个蓬江都收入掌中。
若是能借这惊海帮之手,将他除掉,那是最好。
若是两败俱伤,那便一个也不用留了。
小子,你究竟在隐藏什么?
“把货撤回来。”蒲林眦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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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白袍老人曾说道:“唯持天地之正念,感人间之悲苦,扫恃强之不公,守正道之本心,方可使这纷扰世道归于平静,天下同居。”
白奉眠虽生性洒脱,不喜规矩,可这番话自小耳濡目染,早已刻在他的骨髓里。
因此他才听从了老公子之言,此番南下查清青楼数目陡增一事的真相。
他只身捣毁大大小小青楼十余二十座,解救失足少女数以百计,也得知了一件重大线索。
这些青楼女子俱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被下药迷晕,送入青楼。
能做到将这般庞大数目的女子拐走,却又能让多地官府无从下手调查的,定是一个势力深厚的组织。
留下的些许蛛丝马迹,也全都指向了一处——蓬江罗玉楼。
因此白奉眠继续南下,只身来到了蓬江城……
阿三愣了好久,方才呆呆问道:“是……人?”
白奉眠长吸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阿三见他此状,问道:“是否是你想得多了些?说不定真是些人参货?”
白奉眠摇了摇头,道:“这些货纵使再多贵重,也不至于如此急在一夜之内全部装船。更不至于让柳耿侯亲至蓬江。除非……”
除非进的是见不得人的货。
“若当真是人,那事情可就大了。”阿三道。
人口买卖,无论在何地都永受唾弃,朝廷更是严令禁止。
“也就是说,若是今晚所截货中真的有人。”白奉眠道,“陆远便根本不用再作任何商谈,可直接一封文书送到上级侯爵处,介时直接动用城防军将其剿灭。”
二人正自商议间,陆远终于忙完,走了进来,对白奉眠道:“我已将近三年来暗中招揽的江湖好手召集完毕,小哥出来瞧瞧,好为今夜截货早做打算。”
白奉眠与阿三对视一眼,一齐走出门去。
主屋外约莫五十余人齐齐站着,打扮整齐,神情坚毅。
陆远也走出门来,对白奉眠道:“人虽不多,可都是我陆远以赤诚之心所换得,此番……我定全力以赴!”
白奉眠走上前,开始在这五十余人中缓步踱行,却讶异发觉,他们大多虽非高手,可却都个个身手不凡,也算得是上好的练家子。看着看着,他心下也不禁对这陆远刮目相看。
三年之中,在左右掣肘的情况下,竟还能招揽到如此之多的江湖好手,可见陆远此人虽有些胆怯,能力却是十分不俗。
白奉眠连连点头道:“陆大人有心了,这几十人身手皆是打得的。”
陆远问道:“可还需要什么?”
“惊海帮之船虽大,可装货甚多,船上仅有四十余人,其中十余二十人乃是水手仆人之流,并无武功,另外约莫二十人俱可说是高手。”阿三回忆道,“可若是加上柳屈先在蓬江内的人手,便约莫可达五十人。”
“五十?”陆远顿时信心百倍,道,“那咱们的胜算岂非甚大?”
“他们的身手或许比陆大人的要高上不少。”白奉眠道。
“你这般能打,问题不大。”阿三搭着白奉眠的肩膀,打趣道。
白奉眠却奇道:“你却是哪来的这般精确消息?”
阿三嘿嘿笑道:“你莫非以为,一张货单便能耗我一个半时辰去?”
“无怪阿三兄弟敢带头与惊海帮撕脸,原来早已做了万全准备。”陆远恍然大悟,“先前陆某鼠目寸光,竟对阿三兄弟如此莽撞,陆远在此赔罪了。”说罢双手作了一揖。
“陆大人切再如此,你乃一城知府,万用不着如此大礼的。况且你若对他这般礼敬,他可是要蹬鼻子上脸的。”
白奉眠又道:“你若实在想感谢他,不若请他喝两壶酒好了。”
“何为蹬鼻子上脸?在你眼里,我便是那那样的人么?”阿三道,“不过他后半句说得倒是不错,你若想是想谢我,可是得请我酒喝。”
“酒水管够!”陆远挥袖,大方道。
三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一扫三日来因商谈而淤积的沉闷心情。
忽而,门外一人疾速跑入,一见着陆远便赶紧跑去,贴在陆远耳边低语起来。
陆远面上笑容顿时不见,双眉皱起,神情凝重,那人汇报完下去,陆远才沉声道:“柳耿侯急召惊海帮的周边高手,台山的惊海好手或于明日凌晨赶到。”
“怎这般快?”阿三奇问道。
陆远道:“台山城到此本就并不甚远,步行也才大半日路程,他们水路更近,这一来一回,算算时辰,应当无错。”
阿三道:“若是咱们截货之时他们恰巧赶到,这该如何是好?”
“陆大人,他们以往是何时开始装货的?”白奉眠问道。
陆远想了想,道:“约莫四五更罢。”
是常人睡的最熟之时,白奉眠心下如此想,果真如此。
阿三道:“这般短的时间,若想要将台山好手赶来之前拿下,怕是极难。”
陆远听罢顿时颓然,全不见方才兴高采烈。
一阵沉默之后,陆远咬牙道:“我还有近百府兵,全部带上!”
“不可。”白奉眠道,“府兵虽经操练,可却万万不是江湖中人的对手。”
阿三也道:“而且如此一来,咱们人数众多,怕是要打草惊蛇。”
陆远面目呆滞,喃喃道:“莫非当真别无他法?此番不成,我便是蓬江城也再难待下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阿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可以。”白奉眠思索片刻,突然道,“我能在他们到之前拿下。”
陆远猛地抬起头,问道:“真的?”
白奉眠脸上露出笑容,轻松随意,好似他又成了那个潇洒恣意的白衣男子。
他笑道:“真的。”
“不过你得给我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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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天青河畔。
今夜月色正浓,夏日的月夜总是这般晴朗。
繁星点点映在河中,河波粼粼。好似天仙洒下一片银河。
万千绝色坠人间。
白奉眠脑中霎时蹦出了这句他作的诗,脑海中映出了赵雨儿的身影。
岸边的灌木草丛中,隐有蝉鸣,草丛微微晃动,蝉鸣声之中,是极轻微的呼吸。
“什么时辰了?”白奉眠问。
身旁的阿三身着夜行衣藏在草丛之中,低声道:“约莫快四更了罢。”
快了。白奉眠想道。
只待白奉眠带头冲出,身后五十多位江湖好手便会一拥而上,速战速决。
“一会先救人,再截货。”白奉眠道。
“你怎不同陆远的人说?”阿三问。
“我并非不相信陆远,”白奉眠低声道,“可若他手下之人有不干净的,货还好说,人却是万万救不出来的了。”
“而且我总觉得,好似有人在盯着我们。”
“怎么可能?”阿三笑道,“若是有人,怎逃得过你的知觉?”
“或是我想多了罢。”白奉眠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二人不再说话,天青河畔便又只剩蝉鸣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岸边忽然传来许多响动。
只见月色之下,许多人牵着诸多马匹,马匹之后乃是装货担车,车轮撵着沙石“咕噜咕噜”的响,一条长长的车队缓缓走来,人影绰绰。
白奉眠直直地死盯那条车队,却并没有发现好似女人的身影。
“你可瞧见人了?”白奉眠疑惑道。
“没有。”阿三答道,“定是迷晕了藏在担车之中,我们又怎看得到?”
那车队缓缓行至天青河码头前,为首那人说了两句话,那车队众人便开始举起担车上的货物往船上走去。
开始装货。
动手!
白奉眠不再犹豫,双脚一蹬,便如一只离弦之箭向外冲去。
顿时,身后草丛陡然剧动,齐刷刷地冲出几十道黑影出来……
在这灌木草丛背后数十丈处,是一条街的河货店铺,几处店铺的窗纸上开着几个手指大小的洞。
洞里的,是一只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