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柳耿侯退了一步,白奉眠却退了三步。
柳耿侯修习的是祖传的《潮海心法》,大成之后,内力真气便好似惊涛骇浪一般横行刚猛,走的是霸道的路子,是以方才那一掌可说是威力巨大,便是坚硬岩石,也得给他这一掌轰开。
白奉眠堪堪站稳。
柳耿侯却面目狰狞,好似已胜券在握。
到底是年轻晚辈,不知天高地厚!
他又再蓄起劲力,往前猛踏两步,劲力便又如潮水倾泻轰去!
白奉眠毫无惧色,兴致陡然高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也学着柳耿侯,往前猛踏两步,不做任何闪避,抬手便对准柳耿侯那一掌狠狠击去!
你若同我比掌力,我只管奉陪便是!
“轰!”
另一处战团立时停战,紧紧捂住耳朵。只因这道双掌对轰之声太过惊人,犹如惊雷。
这掌,柳耿侯退了两步,白奉眠却一步未退。
柳耿侯对过此掌,面上再无半分自信,反而满布惊骇。
白奉眠却不等他思索,掌力便好似雨点连续砸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十数道惊雷接连炸响!
柳耿侯每对一掌,便退一步,直直便从门口退到了主位处。另一处战团的人停下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奉眠同柳耿侯两人,不约而同地为两人让出一条道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两人掌间相撞之时,竟似有火花闪烁。阿三等人只瞧见白柳二人的手掌已化作残影,好似林中受惊之鸟群,突作振翅而飞。
柳耿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惊惧之意,可体内真气已然转换不过来,当即气喘如牛,面色涨红。
“轰隆!”
柳耿侯的身体直直向后飞出,主位的橡木座椅也瞬间碎裂。
柳耿侯狠狠撞在墙上,连连咳嗽,沙哑道:“怎么可能……”
白奉眠收力回气,他南下以来,从未打的这般爽快。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嘴角扬起,面色红润,微笑道:“柳帮主,承让了。”
柳耿侯目眦欲裂,狞声道:“你究竟是谁?”
白奉眠回头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柳帮主既然不想招待我们,那我们便就此告辞。”
说罢,便只留下一袭白衣背影。
陆远阿三二人齐齐跟上。
三人便这样从惊海帮毫发无损地走了。
柳屈先等人满目惊骇,不敢再拦,只得赶紧去将柳耿侯扶起。
柳耿侯目欲喷火,怒声道:“急调江海台山的好手速来蓬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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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奉眠三人返回永安堂。
陆远惊魂未定,长吁短叹,急急捧起一杯潮茶喝下。
白奉眠的盘腿坐下,双目紧闭,调整体内震荡的真气。
柳耿侯的《潮海心法》霸道非常,若非他白奉眠内力深厚,只怕早已受了严重内伤。
饶是如此,他体内真气也被震得紊乱,调息片刻方才回复。
阿三却怡然自得,竟好似半点也不惊慌。
陆远见白奉眠睁开双眼,内息已然调整完毕,不由得急切问道:“小哥究竟来自何处?明明就只差一步!这有何说不得的?”
白奉眠低头致歉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此番责任全在于我。”
陆远转身又对着阿三道:“阿三兄弟!方才又何必如此嚣张?现下双方动起手来?这下可再无半分转圜余地了!”
白奉眠将柳耿侯打的颜面尽失,怎还可能答应关税降低一事?
他颓然坐下,低落道:“莫非我真要一辈子困在此处?
阿三却不甚急,反而悠悠然道:“大人莫急,何不若猜猜方才我为何如此出言不逊?”
“你不过仗着轻功高绝,他们奈何不了你罢了。”陆远沉浸在商谈失败的抑郁之中,叹息道。
“大人。阿三能如此做,自是有他的道理。”白奉眠道。
他知道,阿三虽然看似不务正业,毫无正经,可却是个绝顶聪明,心窍玲珑之人。
只见阿三从怀中掏出一纸张来,提着在陆远面前晃悠,道:“陆大人,猜猜这是何物?”
陆远瞧见,赶忙一把抢过,将那白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
“橡木红漆家具二十套。”
“玉面珍珠弥勒佛四十件。”
“罗玉楼春丝茶二百饼。”
“金壁花龙凤簪子七十对。”
……
“这是……”陆远顿时惊声道:“这是惊海帮在蓬江的进货货单!”
阿三洋洋得意。
陆远急切问道:“你从何处得来?”
阿三瞧了白奉眠一眼,“这还得多亏了他。”
白奉眠同许举人斗词一事,使得他名声大振,柳耿侯一见之下,竟生了拉拢之心。
这是蒲林眦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阿三却瞧得真切,想来借着此拉隆之心,柳耿侯并不会太过怪罪于他。
他便趁此机会扑在其怀里,使着探囊取物的手法往内一摸,都是些金银古董之物,唯有这张白纸,格外引起阿三注目。
于是阿三瞧准机会将其顺了出来,在趁着内急之时将其迅速誊抄一份后,便守在待客厅门口,待柳耿侯过来,再次假装扑他怀里放回。
“你怎敢?”陆远惊道,“万一他去接风宴之时往怀中一掏!不全发现了?那时你又当如何?”
白奉眠也没想到阿三竟将此物偷了出来。
他平日伸手在白奉眠身上一摸,白奉眠身上的酒钱便悄然到了他手中。
白奉眠沉吟道:“此举甚是冒险,你为何会有把握?”
“我已想过,若是他接风宴之时手贱一掏,发现了此事。”阿三嘿嘿笑道,“我便将这纸掏出,以作谈判筹码。”
陆远扶额道:“那恐怕惊海帮更不会放过我们了。”
白奉眠拿起那张进货单看起了来,“这般重要的东西,你虽偷了出来,却好似无甚用处,人家定有备份。”
“所以,”阿三道,“这张纸并无多重要,这张纸上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陆远听闻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不会吧?你是说……截货?”
阿三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将这批货截下来,以此作为筹码,再谈一次。”
“你疯了?”陆远急道:“这货物如此重要,他们定然人手众多,我虽这几年虽也招募了一些江湖好手,可却怎比得上人家?”
“而且他们运货甚急!一个晚上便要将货物全数登船!明早便走!”
白奉眠闻言讶异道:“这么多货?竟这般着急?”
“我也不知,回回如此。”陆远担忧道,“况且劫掠商人货物乃是流寇之为,朝廷要是知道,怕是要杀头的!”
白奉眠却道:“他们这批货可给了你关税否?”
陆远一愣,道:“没有。”
白奉眠与阿三相视一笑,阿三接着道:“那你便有权扣押。”
陆远当了三年憋气孙子,早已经忘了码头关税原本便应交给当地官府,此时一听,方才反应过来。
白奉眠问阿三道:“所以你从拿到这张纸开始,便打算与惊海帮撕破脸皮?”
阿三点点头,难得正色道:“不错,你们的冶盐交易虽好,可到底主动权人家手上。唯有破而后立,方另有蹊径可走。”
陆远三年来都在各方势力中夹缝求生,早已习惯了讨好惊海帮等势力,当下仍自惊惧,害怕道:“你们怎这般有信心?能将这批货截到手?”
“他们的帮中好手多在江海、台山一带,怕是没有这般快到。”阿三道。
“柳耿侯方才已然被我震伤,柳屈先便是现在的二把手,不足为惧。”白奉眠道。
二人心有默契,心中已将谋划全盘做好,然后看着陆远道:“陆大人,你怎么说?”
陆远瞪大了嘴巴,犹豫道:“他们今晚装货……”
“那便今晚动手!”白奉眠说完便低下头,随后又拿起那张货单仔细看了起来。
“陆大人,这可是你离开蓬江最后的机会了。”阿三毫无紧张,仿佛做了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决定,“都已替你谋划好了,若你不愿,我二人离开蓬江便是,自无损失。若你愿试,我二人便把这要命的惊海帮闹上一闹!”
陆远并无立即回答,眼神飘忽,似时回想起什么。三年来,他没过过一日尊严日子……
三年来费尽心思为百姓做事,却处处不得志。
罗玉楼、惊海帮、杨浩东,谁可曾正眼瞧过他?
“莫非你不知,若不是你,陆大人今日怕是连船都上不来。”
这是柳耿侯商谈时对白奉眠说的……
他眼珠急动,汗水已然从他额头低下……
我倒要瞧瞧,你这船上不上得!
陆远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今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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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奉眠忽而皱起眉头,抬头问道:“阿三,你这货单可有抄错?”
陆远已走出屋外,正着力召集人手,商量今晚的截货事宜。堂内便只剩下阿三与白奉眠二人。
阿三道:“你当我是谁?六丈之内,便是一只蚂蚁也休想逃过小爷法眼!”
白奉眠眉头微皱,因他清清楚楚地瞧见那进货单上的最下侧,最后一件货物中写道:
“人参五十株。”
人参,乃强滋补之物,多生于低山疏松通气之砂土中,喜凉爽、忌强日,对养料、土肥、气温俱有严格把控,故北方多产。
而蓬江地处南方之南,土质湿黏,气候湿热,此时已然入夏,阳光更是猛烈,这五十株人参却是从何处来?
就算单上写有此物,也应当写在出货单上,而非进货单。可这单上的其他物什却又明明是南方甚至蓬江才有的特产。
“你定是抄错了。”白奉眠道。
“怎么可能?”阿三争辩道,“我可是足足对了三回!一字不差!”
“那你来瞧瞧这人参是怎么回事?”白奉眠将进货单拿与他看,“人参喜凉爽砂土,他要是进此货,怎会来蓬江?”
“我怎知晓?”阿三道,“我尽心抄完,你却无端疑我?莫非与同济和尚喝了顿酒,他的胡搅蛮缠也叫你学去了?”
白奉眠不想与他纠缠,只道:“早知如此,那时青楼遇见你,便不替你付钱。”
“你怎这般绝情?”阿三犹自嚷嚷道,“你瞧瞧你这般去青楼寻时,还有没有姑娘寻你?”
白奉眠作势欲打,听了这话举起的手顿时停滞在半空,嘴角扬起的笑容也霎时僵硬。
青楼,姑娘。
他曾在南方的被捣青楼中问其中小姐,居然发现其中大多数人皆是被迷晕,醒来时已然身处青楼之中。
三日前,阿三听过这话问过一个问题。
是谁有这般大的本事?又有这般多的人手?
白奉眠长舒口气,心情复杂。
“我知晓他们为何夜晚装货了。”白奉眠忽然道。
“因为晚上凉快?”阿三瞎猜道,“也许不想白天再被大太阳晒,所以赶着一夜之间搬完?”
白奉眠摇了摇头,“船上伙计俱是做惯了苦力活的,怎会怕晒?况且他们今早不是才搬了许多箱货下来么?”
阿三想不出来了,“照你此言,倒是有些道理。那却到底是为何?”
“因为这不是人参。”
他面色惨白,瞳孔剧颤,冷汗宛如电流一般流过全身,浸湿了他一袭白衣。
他轻声道:
“这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