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眠和阿三并肩走在街上,一个白衣翩翩,一个瘦高大猴,众多行人每每经过他二人身侧时,都禁不住多看两眼。
“为啥咱们要走在大路上?从屋顶飞过去岂非更好?”阿三感到众多目光,极不自在。他扭捏道,“跟你走一起,可当真是遭老罪啰。”
“因为现下你分文没有,却叫我请你喝酒,可不就得听我的?”白奉眠倒是自由自在,大袖飘飘,“像你这般拼命的酒鬼,我便算认识你这么久,也还是忍不住要惊叹。”
当初阿三便是在青楼喝酒,也是喝的身无分文,白奉眠恰好替他解了围。
“我倒是很想知道,”白奉眠想起当初阿三的窘迫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是不是谁给你这酒鬼酒喝,你也会这般瞅也不瞅地跟人跑了。”
“不不不,”阿三一副你知之甚浅的模样,摇头道,“那也得瞧瞧他给的是什么酒。”
“哦?”白奉眠来了兴致,“怎生讲?”
阿三清了清嗓子,道:“若请喝的是米酒、果子酒这般甜酒,我是万万喝不来的,自是不跟他走。”
阿三接着道:“槽香酒也不行,太淡,没甚鸟味道。可若请我黄酒、屠苏酒,那我二话不说当即便跟了他去。”
一说起酒,阿三眼中登时射出两道金光,好似猴儿瞅见了香蕉一般,“若再不济,喂我二两浊酒,那也是极好的。”
“若是清酒如何?”
阿三竟然也不贪心,道:“清酒自是好喝,可若是请我,我喝酒却又这般大胃,岂不白白浪费?”
白奉眠乐了起来,当下忍不住道:“请你喝酒还这般多的讲究,谁又乐意请你?”
“诶诶诶?”阿三不屑道,“你以为是谁想请我喝酒便能请的么?那也得瞧我乐不乐意让他请!”
“你怎这般麻烦,请你喝酒竟还要瞧你脸色?”
“那是!若是对边坐的是个我瞅不顺眼的家伙,便是皇家贡酿,我也是万万饮不下半口。”阿三此时却话锋一转,突然搭起白奉眠的肩,一脸谄媚道,“可若是对边坐着的是我瞧起来还算顺眼的家伙,那他请我什么,就倒也没有什么所谓……”
“白公子能请阿三喝些贵些的小酒,阿三……”阿三娇羞,一副以身相许的恶心模样,“阿三便为白公子做牛做马。”
白奉眠只觉今日早饭都快给吐了出来,当即制止道:“闭嘴,走路。”
二人走到街道一处甚是多人的酒铺门前,还未进去坐下,便瞧见对面一堵石墙处围了许多人,二人不以为意,口中仍自聊着闲天。
“你同赵姑娘以后打算如何?”阿三问道。
白奉眠沉吟半响,他心下仍自犹豫,沉默良久方道:“我还未想过……”
二人走进那酒铺去,堪堪坐下,阿三正欲喊酒来,谁知这时,却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急匆匆跑到二人身前。
阿三打趣道:“怎地这酒铺里竟还有这般年纪的孩子,莫非是来讨酒喝得?”
那小孩却不搭话,只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瞧起白奉眠来。
白奉眠莫名其妙,直直挠头。阿三却赞叹道:“好聪明的娃儿!居然一眼便看出来这顿酒是你请!须得求你方有酒喝!”
阿三见他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当即大手一挥,大方道:“娃儿你放心!一会我可悄悄予你两杯,你悄悄尝尝滋味,切莫给家中长辈发现去。”
那小孩还是不理,默默从怀中掏出张纸来,缓缓打开,对着上边一字一句念道:“闲……什么……什么楼衣……飘……什么……百什么……”他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将一句念完,随后他抬起头又瞧着白奉眠道,“这是你写的吗?”
阿三一头雾水,问白奉眠道:“这娃儿在说些甚?”
闲登雅楼衣翩跹?他问的是这个罢,许是年纪还小,词中字认不得这许多,白奉眠心下如此想,面带微笑点头道:“是我写的,可要我教你念?”
白奉眠以为这小孩认得他作此词,许是勤学好问上来请教,谁知那小孩一听,登时喜笑颜开,向着周围,尤其是那围了许多人的石墙处,扯开了嗓子大喊:“我找到啦!就是他!”
他这一喊可真不要紧,直直吓了白奉眠二人一大跳,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原先对街石墙处围着的一大波人,竟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瞪着白奉眠二人。
白奉眠与阿三同这一大波人大眼瞪小眼,静了半晌,鸦雀无声。酒铺内饮酒的人也霎时吓得呆住,不少人刚欲将酒送入口中,便被吓得动也不敢动,任由酒水滴在地上。
那小孩又扯开了嗓子大声喊道:“就是他!五百两!”
“啊!”对街那一大波人齐齐大喊,立时便如潮水一般向白奉眠二人冲去。
“什么!”阿三大吃一惊,眼见不妙,立时施展轻功飞身而起,有如猿猴一般飞速跳走,口中大喊道:“一跟你喝酒一准出事!”
阿三跑了数息,却察觉身后呼喊声瞬时小了,心下洋洋得意道:嘿嘿。小爷我可是一骑绝尘!你们就在小爷身后吃灰罢!
又跑了数息,阿三顿觉不对,怎地身后竟半分声响也无?他回头一看,却见一袭白衣朝着另一方向飞身而去,身后带着乌泱泱的一大帮人追逐,哪还有人来追他?
阿三尴尬笑笑,又转身施展轻功走回酒铺处,望着那一袭在远处疾速腾挪的白衣,口中却嘀咕道:“怎地走了也不给我把酒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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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白奉眠犹自在屋顶各处腾挪,一袭白衣飘转,好似羽鹤展开双翅,翩翩跃起。
身后的呼喊声并未减弱半分,反而竟好似愈来愈大一般,他回头一看,怎知身后追他的人竟好似多了一倍!
其中有几个轻功不弱的也跃上房顶,紧紧地咬住他。
白奉眠只听得下边人生嘈杂,当即将真气灌入耳中,便听得几句话飘入:
“抓住那小子,那小子可值五百两!”
“跑的这生快!如何抓来!”
……
白奉眠边跑便想道:居然有人肯花五百两银子抓我?却是谁有这般大手笔?
方才他们说陆大人?陆大人却又是谁?莫非是蓬江的哪位大人么?
我根本便识不得什么陆大人,他费这么大功夫抓我作甚?
白奉眠突然又想到一个人,能有这般手笔,又与他有过节之人。
五百两?那夜我在罗玉楼大厅竖起五根手指,杨浩东可不正以为是五百两?这么说来,要抓我之人便是这杨浩东了?
这人居然这般小肚鸡肠。白奉眠心下道。
白奉眠思索间,身后突然感到一道强劲劲风袭来。耳边忽然听得一两句惊叹之声:
“是同济和尚!”
“糟了!怎是他!若将那小子打死了怎么办?”
白奉眠翻身一跳躲开,回身一看方才瞧清身后那人面目,果真是一黄袍和尚!
这和尚瞧着甚是厉害,白奉眠双脚一蹬,便欲逃开。
那黄袍和尚见一击不成,当即又飞身而上,使一擒拿手法向白奉眠抓去!
白奉眠顿时便觉身后一股猛烈吸力传来,身形不由得为之一泄。
黄袍和尚暗自得意,这是他的成名绝技——禅音擒拿手!
“小子!瞧你还往哪里跑?”那黄袍和尚哈哈大笑道。他身法奇快,原本与白奉眠拉开的数丈距离,出言间便只缩的剩一丈有余。
白奉眠见来人身手竟这般好,不由得也来了兴致,当即喊道:“出家人静心寡欲,也这般缺银子使么!”
黄袍和尚哈哈大笑道:“出家人素菜吃的腻了!也要饮酒吃肉!”
便在此三言两语之间,黄袍和尚便已然到白奉眠近前。抬手便是数掌轰出!
白奉眠却好似没瞧见那几掌一般,口中笑道:“喝酒吃肉?又怎生算得出家人?”
他说话间袖袍轻轻一拂,便轻飘飘的将那数掌化解了去。
那黄袍和尚顿时一惊,却瞬间了然。白奉眠与他二人身体都处于疾速移动之中,他乃追人一方,手中掌力已然先被疾动卸去了一半,是以白奉眠才能在谈笑间将他的掌力化去。
饶是如此,也足以令人震惊。将轻功施展到这般成度,连化数掌之间,竟还能开口言语,这小子究竟是何来头?
黄袍和尚一手又使起来禅音擒拿手,同时一手又是数掌拍出!
全身笼罩在吸力当中的白奉眠,并未急着挣脱,反正他们二人早已远远甩开地下那波人一大截,他只开口笑道:“出家人既然喝酒吃肉,却不知哪种酒喝的多些?”说话间袖袍又是轻轻一挥,那数掌竟又给他化解开去。
黄袍和尚再也按不下心中惊愕,这几掌可与方才完全不同!
他一手擒拿,一手轰掌,为的便是能够将眼前这白衣小子吸近,将那几掌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方才那小子身形已泄,速度已经失大半,怎地这几掌竟还同方才一样,好似打在了棉花上?
他不再出掌,而是仅仅保持着擒拿手法,调匀内息片刻,他才出声问道:“小子,你究竟是谁?方才你是如何做到的?”
白奉眠仰头思索了一阵,方才微微笑道:“我叫阿三,是个酒鬼。”
他见着底下那大波人已然离他和黄袍和尚越来越近,当即双脚一蹬,竟立刻挣脱开和尚吸力,向远处遁去。
白奉眠朗声笑道:“若有机会,我定请你这个出家人喝酒!”
黄袍和尚还欲再吸,却又哪里吸得半分?原来那白衣男子的轻功全力施展起来,他是望尘莫及。
黄袍和尚停下身形,喃喃自语道:“阿三……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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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追逐下来,已渐入下午。
白奉眠逃开人群,正自在人少处腾挪,却远远地瞧见一道猿猴似的身影朝他疾速奔来。
他不由得慢了下来。
能将轻功施展的如此神似的,除了阿三还能有谁?
只见阿三靠的越来越近,直到白奉眠近处时却不减速,而是一拳向其打出,大喊道:“五百两!”
白奉眠无奈地飞起一脚将其直直踹在地上。
阿三倒地不起,口中“诶呦”直叫。
白奉眠道:“你又发些什么疯?”
阿三躺在地上,揉着肚子,指着白奉眠道:“你小子现在可是值钱得紧。你知不知道陆远为了找你,可是花了多大功夫?”
“陆远?”
“陆远,蓬江的知府大人,你怎不知?”阿三奇道。
白奉眠摇了摇头,也奇问道:“知府大人找我作甚?”
“这我可不知道,只知他寻你寻得好似很急!”阿三道,“昨天下午还是三百两银子,今早便已涨到了五百两!一夜之间便涨了二百两!你说奇不奇怪?”
白奉眠听闻此言,不仅疑惑起来。原本方才被追之时,他还以为是杨浩东花了大价钱,让那陆远来抓他。却怎知此时看来,竟好似时这位陆大人自己有急事寻他?
阿三见他思索,不由得打断道:“快扶我起来啊!”
白奉眠回过神来,将阿三拉了起来,谁知阿三便伸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道:“你方才那脚可是好生力道!可得请我好好喝一顿才好得。我今儿可是憋了一天了!”
白奉眠一看,作势又欲向他踢去。
阿三却一下躲开,抬手一扬,却见一串铜钱便从手中高高抛起……
白奉眠一摸怀中,这可不正是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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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铺对街的石墙上贴着一幅画像,石墙被许多人围起,俱都朝那画像处观看。
只见画像上画了个五官极端正的白衣男子,好似天仙一般。
画像旁留着几行字,前边几行写着首词,开头为“闲登雅楼衣翩跹”。
那首词的旁边,又写着一行小字,众人凝目望着那字,小声读了出来:
“此人做得此词,谁若能疾速将其带来永安堂处,赏银五百两。”
底下有个朱笔落款:蓬江知府陆远。
落款之上,乃是个方正官印。
此时,那画像之下又有着一行黑笔小字,上写道:
“此人名为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