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河畔,昨夜已悄悄下过场春别雨,算是去了几分春色。虽已入夏,却有几分凉意。
雨过天晴,河风轻抚,河面波光粼粼,岸边集市热闹非凡,一整片区的商铺,俱都聘了几个精壮汉子,将一箱一箱的货物往里搬。
今天是进货的日子。
白奉眠与阿三二人坐在岸边喧闹集市处,正自品酒,只见河上一条大船缓缓往岸边铺下一块块木板来,便有许多赤身汉子将一箱箱的货物从船上运上运下。
阿三一边喝酒,一边嚼着花生米,道:“这惊海帮当真势力不小,莫说这来来往往的货船生意,便是来往渔船所交过路费,便能供得帮里上下不愁吃穿了。”
白奉眠却幽幽叹气:“现在这世道,你可见过何时,码头税款不交予当地官府,却是交予一个江湖势力的么?”
“朝廷孱弱,官员无能。”阿三道,“当今皇上尚且年幼,大权都掌握在那帮权贵手中,他们又哪管百姓死活?所以便有这些江湖势力代为接管,虽无皇家授权,可这经商之路,却也好歹有人管着。官府啊,现在想管也再没那个本事罗。”
“话又说回来,你此番南下,可捣了几座青楼了?”阿三问道。
“五座大的,小的应当也有十几座了罢。”白奉眠答道。
他与阿三,本便是在青楼相识的。
“我刚识你时候还一直纳闷,你光找姑娘不办事,去青楼到底为甚?”阿三道。
“我刚识你时候也一直纳闷,你光喝酒却不找姑娘,去青楼到底为甚?”白奉眠道。
“因为青楼的酒不仅最好喝,姑娘也最是好看!”二人异口同声,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可这南方的青楼,前几年却莫名冒出了许多,”白奉眠话音一转道,“老师觉得不对劲,便让我下来看看。”
“你们同居还是这般热心啊。”阿三感叹,却又问道,“青楼赚钱,有人多开些,却有甚奇怪?竟要劳你这位二公子亲自出马?”
“那你可曾见过十数栋青楼,如雨后春笋般,数年之内突然冒出么?”白奉眠道,“就算当真有,却又哪里寻来这么多姑娘?”
阿三一时语塞,问道:“那你可曾查到什么?”
“我扫清了几栋青楼发现,里边的姑娘俱是莫名其妙便被送了进去,”白奉眠沉吟道,“或是下药,或是迷晕,可她们原本皆是父母双全,家庭完满的年轻女子。”
“你是说,竟有如此多的良家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被人拐跑了?”阿三惊道。
“不错,我一路南下打听,多地官府接到少女失踪的案子,却无处调查。”
“那得是多大的本事,多少的人手才能做到这般毫无痕迹?”阿三道。
白奉眠举起酒杯,喝了口酒,又复说道:“也并非毫无痕迹,我也寻到了一些线索,可这些线索却都指向了一处。”
“罗玉楼?”阿三问道。
白奉眠点了点头,“罗玉楼这几年规模迅速扩大,已然建立了地下势力。”
"那你前几日还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打草惊蛇?"阿三疑惑道,“莫非你是真喜欢上了赵姑娘?方才不得不替她出头?”
白奉眠静默半晌,才答非所问道:“进罗玉楼之前,我便察觉到有数十道高手气息隐在楼中暗处。”
“数十道?”阿三又惊道,“这么多?”
“我若再像以往一般暗中潜入,定被发觉,”白奉眠道,“所以我不若先与那赵雨儿熟悉起来,再借身份方便伺机探看。”
“原来如此,目前可甚线索?”阿三问道。
“并无太大发觉,只是我未曾想到……”白奉眠微微眯眼,“那罗玉楼的楼主竟然是他?”
“谁?”
“蒲林眦。”
“蒲林眦?”阿三今日吃的惊怕是已比饭要多了。
“我原来以为他已死了。”白奉眠道:“没想到他竟做了罗玉楼楼主。”
“会不会是你认错了?怎可能是他?”
“是他,我认得……他的杀气。”白奉眠道。
那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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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知府大人在楼下等了您有一会了。”
罗玉楼顶,楼主蒲林眦负手而立,道:“让他等着。”
声音又尖又细,却十分阴森,让人汗毛直竖。
“让她进来。”楼主道。
说着门外便走进来一位美貌女子。
云梦。
她一进门便战战兢兢的走到那矮小男子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楼主……”
蒲林眦奸笑两声,道:“好云梦,我的乖乖,你是楼里颇为出众的姑娘,这么多年来,楼里的生意可是多亏了你。”
云梦听他这么一说,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发一言。
蒲林眦慢慢收起脸上笑容,好似地狱走来的魔鬼,他问道:“那白衣男子来时,是你是最先服侍他?”
云梦颤声答道:“是……是……”
“他可有说他叫什么,从何处来?”
"楼主……他说他叫阿三……从哪里来的却没说过。"
“阿三?”蒲林眦一听这个名字,冷声道,“好啊,你云梦本事大了,竟连我也好糊弄了?”
云梦只觉一股杀气自脚底升起,如附骨之蛆,叫人恶心。她牙齿都已打起颤来:
“楼……楼主……千真万……确……云梦怎……怎敢欺……欺瞒……”
蒲林眦直直瞪了她许久,确认她并非说谎,方才收敛了一身杀气,冷声道:“下楼去吧。”
云梦紧绷的身躯霎时一松,如获大赦,急忙逃出门去。
蒲林眦向身旁黑影问道:“那白衣男子是何身份。”
黑影俯首道:“属下打探了江海,台山,等甚至更远的周边地区,各捉脚郎都并未对此人有印象。不过之前被捣毁的青楼里有消息,在被捣前,阿三却是都去过他们那里。”
蒲林眦眉头一皱,烦心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同罗玉楼密切相关的众多青楼被捣,财路遭截。
再是与罗玉楼密切相关的各方势力冲突甚多,难以调节,比如那惊海帮与海龙楼。
三是赵雨儿竟好似喜欢上了那来路不明的小子,偏生她又受诸多势力疼爱,教训不得。
蒲林眦冷哼一声,“阿三我虽未见过,却是听过江湖传闻,乃是一个长得甚似猴子的奇怪人物,有个‘一骑绝尘’的江湖外号,那小子不过随意说了个名字,怎做的真?”
那小子,这般身手,这般风采,这般才华,自己在江湖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这号人物。
这般年纪的人,若是碰到他蒲林眦的杀气,早就浑身战栗,遍体生寒了。
怎地这小子竟似半点反应也无?
就连他遍布楼内的众多高手,竟无一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蒲林眦隐隐感到不安。
这样的人怎会突然出现在蓬江?那众多青楼又为何这么快便被连根拔起?
莫非此事与他有关?
蒲林眦不能确定,可这人又确是疑点重重。
这小子为何突然接近赵雨儿?而又偏生是在那姑娘要待客的时候?
他又为何这般得罪他人生地不熟的众多势力?
蒲林眦越想越惊,他忽而发现事情竟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若不是对自己武功自信非常,便是他家中背景,丝毫不惧怕得罪这几个江湖势力。
“楼主,知府大人还在等着,要不叫两个姑娘先陪他去解解闷?”
知府?蒲林眦嘴角突然浮起一抹狞笑:
“走,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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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楼有最好的酒,最妙的曲,最美的女人。
可是知府大人陆远却无心享受,他面色凝重,愁眉不展,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知府大人莫急,再稍等片刻。”门旁立着一人,面色僵硬,极不自然,细看之下便可发现其脸上带着一张人皮面具,“不若先好好品一品我们的佳人之舞?”
屋内一美貌女郎身着开襟薄纱,露出大片春光,赤足舞动,媚眼如丝。
陆远却苦笑道:“在下实有要事相求,无心赏舞,还是麻烦兄弟再去通报一声罢。”
眼见堂堂知府竟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门外那人显然极是受用,当即阴阳道:“知府大人客气了,我再去通知楼主一声,知府大人便在此好生候着罢。”
“怎么同知府大人说话的?”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尖细声音。
带着面具那人顿时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只见红木房门缓缓打开,一个矮小男人背手走了进来,朝着陆远抱拳,眯眼笑道:“陆大人,久等久等,楼里的姑娘跳的可还好否?”
陆远立刻拱手行礼道:“楼主客气了,姑娘跳的自然是极好的。”
那露襟小娘长长抒了口气,蒲林眦下巴一扬,她便暗自庆幸地退了出去。
待那小娘走后,蒲林眦才斜眼瞧起那跪在地上的人皮面具之人,声音尖细道:“无脸之人,也敢对知府大人如此不敬了?”
那人带着人皮面具,跪倒在地,直冒冷汗,不敢发一言。
陆远擦着额头,赔笑道:“其实并无什么不敬一说……”
“有!”蒲林眦打断了他,尖声道,“若是将此事讲出去!别人应当如何看我罗玉楼?”
跪下那人浑身剧颤,颤声道:“楼主……小人……知……知错了……”
蒲林眦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指,缓缓点在那人后颈处,那人后颈在碰到蒲林眦手指的一瞬间,好似冰块遇着火一般,滋滋往外冒出一阵阵雾气。
陆远额头冷汗直冒,本欲还想打两句话和善和善,可瞧着眼前这副模样,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只听得那人后颈处剧烈一响,原本剧烈抖动的身躯霎时便成了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蒲林眦笑着直起身来,仿佛捏死的只是一只蝼蚁,他回身向陆远抱拳道:“让陆大人见笑了,方才失礼之处,还请陆大人万勿见怪。”
陆远见此情形,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当即由着蒲林眦牵着坐下。
蒲林眦热情地替陆远斟满了一杯酒,笑眯眯道:“陆大人,喝杯酒压压惊罢。”
陆远好似傀儡一般,依着他的话接过酒杯,颤颤巍巍地将其喝下。
蒲林眦见状,笑容更甚,也小喝了一杯酒,问道:“听闻陆大人此番来是有要事想商,不知所为何事?”
陆远尤自未缓过神来,犹豫半晌,方才吞吞吐吐说道:“其实……还是为了上次那事。”
蒲林眦了然,道:“原来陆大人仍为此事犯难,莫非惊海帮他们仍不肯协商?”
“正是。”陆远道,“他们不仅将官府的人赶了出去,甚至还大放厥词,说……说不日就要打到陆某府上,陆某惊惧万分,实在没了办法方才在次上门叨扰楼主……”
“这样啊,”蒲林眦收敛起笑意,故作为难道,“可是我与那惊海帮来往甚密,若是出头,怕是……”
陆远急忙道:“正是因为楼主威望甚高,他们又与楼主有些交情,说不定便会看在楼主的面子上……”
蒲林眦却直接打断道:“请恕在下不能帮你。”
陆远本来还欲再说,却见蒲林眦一口回绝,加之方才着实被蒲林眦之举吓到了,也不敢多言,当即缓缓起身,低声道:“如此……便不敢在麻烦楼主了。”
说罢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大人何必如此心急?”蒲林眦说道,他的脸上重又布满了笑意,“我虽不能帮大人,却有人可以。”
“谁?”陆远听闻此言,当即转过身来问道。
“你可知道前几日,有位俊俏小哥在楼下壁上同那许举人斗词之事么?”
陆远愣了一下,随即道:"城中沸沸扬扬,我当然知道。"
蒲林眦也站起身来,走到陆远身边,一脸神秘道:“他本事可是大得很,若是你能寻得他。只怕此事倒也不难。”
“可是他本事再大,惊海帮会怕他一人?况且,他不是把柳少帮主给……”
陆远忽又不说话了,望着陆远的复杂神色,蒲林眦却又凑近说道:
“他的来头,定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