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眠也点点头,朗声道:“好!”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鸦雀无声。楼主双眼微眯,他这明显想让其知难而退的要求,却怎料白奉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赵雨儿也吓了一跳,拉拉白奉眠的衣袖道:“你怎生……”说到一半却见白奉眠嘴角含笑,哪有半分担忧的样子?于是下半句话也便缩回口中。
许秀面露微笑,当即向楼主施了一礼,道:“许某感激不尽。”
楼主也不废话,走到一栋墙边,道:“二位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后,便可题在此墙上。”只见他手指那墙,墙面甚大且高,由石砖砌成,表面却贴了层红砖,更显醒目。
“二人题后,便由在场众人当评,分出胜负罢!”
于是两批人分坐大厅两侧,开始准备。围观众人为他们让出一圈,俱都伸头探看。
楼主唤人取来两张长桌和笔墨等物,分摆大厅两侧,一侧坐着十几位书生,好不热闹,只见许秀坐在正中,有人铺纸研墨、有人口诵典故、有人背诵经典,无不为许秀作诗词供材。
许秀方欲提笔写下一句,耳边便被喋喋不清的背诵声烦扰,竟半天写不下一个字,当即怒道:“把嘴巴闭上!”十几位书生霎时鸦雀无声。
许秀笔尖悬停,一滴浓墨滴于纸上,晕染开来。他心情烦闷,抬头一瞧,只见白奉眠坐于对面长桌上,赵雨儿立于身侧,静静为其研墨,虽并未交谈,可那倾心关切之态,怎做的半分假?
他瞧得妒火中烧,转眼细看白奉眠,却见其笔都未曾提起,直默默饮酒,不由得心下大定:这小子一瞧便知并非书香门第,不过打扮的潇洒俊俏些的无知莽夫,怎知诗词为何物?
他不再分心,低头专心思索起来。
另一边,赵雨儿低声道:“都过去半刻了,你怎地只顾喝酒?可有甚眉目?”、
“没有。”白奉眠答得干脆。
“那你怎好似一点也不急?”赵雨儿急问道。
“灵感未至,自然急不来。”
“作诗大多遣词捏句,灵感哪是说来便来的?”赵雨儿道,“方才你这般胸有成竹,若是一句也写不出来,岂非叫别人笑话?”
围观众人见白奉眠笔都未曾提起,无不窃窃私语。
白奉眠听完这句话,幽幽叹了口气,又喝了两杯酒,心下却已微微泛起涟漪。
她担忧的竟不是她今夜要陪那许举人,而是怕我叫人笑话。
赵雨儿察觉到白奉眠神色不对,时间也已剩不多,当即俯首贴在白奉眠耳处,轻声道:“你且起身。”
随后用万般柔媚的声音说道:“小哥要我代笔?雨儿自是遵从的。”这句话的声音却不小,只引得围观众人侧目。
许秀也抬起头来,但见赵雨儿扶着白奉眠起身,随后坐在白奉眠原先的位置上,提笔欲写。
这男的自己没长手么?竟还要雨儿亲自下笔?
许秀按下心中妒火:且忍他一忍,我便不信他还能做出甚好诗词来!
白奉眠却一脸惊异,俯首贴在赵雨儿耳旁,问道:“你这是作甚?”
赵雨儿不应,反而口中还出言“嗯嗯”数声。这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白奉眠出言作词,赵雨儿下笔而记吗?
片刻,赵雨儿写完,将笔放下,站起身来,道:“小哥应有要修改之处?雨儿便先退下研墨了。”说罢站起身来,有扶着白奉眠坐下。
白奉眠凝神一瞧,待瞧清赵雨儿方才所写何物时,心下大动。
只见雪白宣纸上,排列着几列簪花小楷,字迹秀美。
赵雨儿朝他低声道:“这是我闲暇时无聊所作,虽定比不上那许秀,可你一会若还是毫无头绪,可将此诗写上,不至丢了脸面。”
白奉眠一听此言,心下好似翻江倒海一般。
赵玉儿装模做样为他写上此诗,其一乃是为众人表明心迹,她心在我处。其二乃是借此机会,为他提诗。其三更是做给那许秀瞧,望能扰其心神。
这般聪明的女子,为何会沦落至此?白奉眠想不明白。
他又开始喝酒了,按下心中波涛。
你对我的情意,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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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掐指一算,朗声道:“时间到!”
许秀停下笔来,长呼了口气,面上露出笑容,他身前纸上已然躺了首词,上边圈画标注甚多。
白奉眠面前那纸,自赵雨儿写完后便在未动过。赵雨儿低头捏着衣角,心下已然做好了准备。
今夜陪那许秀的准备。
楼主见许秀满脸自信,当即露出笑容,问道:“二位谁先来?”
许秀与白奉眠俱都瞧着对方,不发一言。
楼主先对那白奉眠说道:“小哥,不若你先?”
白奉眠却摇头道:“还未改完。”
楼主以为他自知不敌,不过拖延时间,便对那许秀道:“那便许举人先来罢?”
许秀见那白奉眠只顾喝酒,又望见赵雨儿那一脸担忧神色,不由得心下大定,道:“便是我先又如何?”当即将纸捧在手中,手捏只笔,走到墙边。
一名书生捧着砚台跟了过去,却见许秀一面望着手中纸,一面提笔在墙上写道:
“醉日斜沉,曾云尽染。北辰扶摇天渐寒。”
“明月有心映我梦,佳人卷帘夜阑珊。”
上阕一出,那十几位书生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这几句先写落日黄昏之景,由黄昏转入夜幕,再由明月入情,更衬得美人卷帘好似一幅画卷,显出无尽温柔情意。
围观众人纵使对此毫无研究,也觉得这几句读起来当真颇有几分意境。
赵雨儿一看上阕,面色吓得惨白,不由得低头捏紧衣角。
楼主面上笑意更甚。
只见许秀手腕不停,继而行云流水般写道:
“素指轻弹,螺臂高盘。蛾眉轻语人间欢。”
“长风无情迭递起,月没影失自彷徨。”
下阙写完,只见许秀幽幽叹了口气,似乎还沉浸在词中情感之中。
全词字迹端正,方方正正地站立在墙上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赏心悦目。
有书生道:“这下阙细写了同佳人一夜之欢后,念念不忘,惆怅若失的心情,最后两句又由情回景,当真是万般精巧,情真意切。”
在场众人皆知,此诗便是用脚去想,也知那许秀是在写谁,可又确实写的不得不叫人叹服。
围观众人中不乏文人墨客,皆暗自点头,心下钦佩。
许秀放下笔后,不一会又是那个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许举人,他得意洋洋地抬手对着白奉眠道:“请罢。”
赵雨儿心下担忧至极,只见白奉眠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起身,她慌忙拉住,低声问道:“你当真不改改?”
白奉眠却淡淡笑道:“一字不改。”
白奉眠将身前那张写有赵雨儿诗句的纸张,珍重拿起,轻轻折叠后便放入怀中。左手拿起一壶酒,右手捏着只笔,向墙边走去。
众人心下也不禁好奇起来,莫非这俊俏小哥当真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词来?
只见白奉眠仰头喝了口酒,面上便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只见他提笔在墙上写道:
"闲登雅楼衣翩跹,百盏觥筹深浅。"
白奉眠毫不停顿,行云流水,笔迹更是狂放的草书。众人霎时便被吸引,目不转睛。
赵雨儿嘴巴微张,瞪大一双桃花美眸,这与她写在纸上的竟无一字相同!
“酩酊大醉吐浑言。”
白奉眠写到这里,却突然顿住。
围观众人尤其是那几位文人墨客与书生,正自看得兴起,却突然卡住,不由得搔首难耐起来。
就连许秀也被深自吸引,口中低声急道:“究竟是何浑言?”
却见白奉眠仰头灌了口酒,思索片刻,方才哈哈大笑,抬笔写道:
“老板娘俏,免我吃酒钱!”
众人瞧那狂放不羁的笔迹,俱都笑出声来。谁也没想到吐得竟是这等浑言。赵雨儿“扑哧”声笑了出来
白奉眠写完这句,面色涨红,手舞足蹈,竟施展轻功飞身而起,在上方一大片空白处继续写道:
“朦胧人坊间流连,野鹤乱扰云烟。”
“悄潜危楼踏霜檐。”
白奉眠落下地来,双脚又是一蹬,飞身上去,正写道:
“纵身……”
谁知身字写完,手中毛笔竟自没水了!赵雨儿回过神来,急忙捧着砚台向墙边小跑过去。
白奉眠只得下来,却好似半刻也停歇不得,将手中笔一抛出,大声喊道:“扔把剑来!”
随后围观众人中当即有人掷出一把剑来,剑尖朝前,剑势凌厉,直直向着身在空中的白奉眠激射而去!
这哪里是抛剑!这是杀人!
赵雨儿急急回头望去,却见柳屈先站在人群之中,面带狞笑!
围观人群中有人大喊:“小心!”
楼主正欲出手,却被耳边一阵奇异声响提示,当即作壁上观。
白奉眠却身形一转,避过剑锋,翻过身来便将剑柄牢牢握住,此时身形开始下坠,他便挥动长剑在墙上刻道:
“纵身一跃!”
剑锋在墙上擦出刺耳声响,溅起一片火花:
“仙人落九天!”
白奉眠飘然落地,手握长剑,仰头举起酒壶灌了一口,白衣翩翩,可不便是潇然神仙?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墙壁之上,一大片地方皆是白奉眠的词作,墨痕酣畅淋漓,剑痕入石三分,字体飘逸,旁逸斜出。
静默半晌,整栋楼内霎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掌声。
文人墨客为其文采赞叹,江湖高手为其身手折服,楼中姑娘为其风采倾倒。
柳屈先眼见白奉眠毫发无损,吓得赶紧从人群之中逃出,众人此时想再回来寻那出剑之人,却又哪里寻得半分?
许秀连同那十几名书生呆呆站在那里,尴尬至极。
楼主为难地对那许秀道:“你看……”
许秀不发一言,好似心爱之物遭人夺去,看向白奉眠的眼神中满是不甘……与妒忌,呆立良久,方才带人恨恨离去。
赵雨儿喜笑颜开,当着众人的面,拉起白奉眠的手便往楼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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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雨儿屋内。
白奉眠尴尬的直挠头,因为怀中正有个绝色佳人死死地抱住他。
“你怎地写词这般好,却也不告诉我?”赵雨儿柔声道。
“我怎知晓?走到墙边那刻,语句方才从我头中冒了出来。”白奉眠道。
赵雨儿在他怀中摩挲着,问道:“你为何这般救我?”
“因为你不愿。”白奉眠幽幽叹了口气。赵雨儿等了数息,却再未听见下句。
她忍不住问道:“便因为这个?”
白奉眠不答,他心情复杂。
绝色的心意显露无遗,若说他心下对赵雨儿毫无感觉,那是绝无可能。
可若就此接受这一份心意,又怕以后会伤害于她,江湖凶险,更何况是带个女子?
白奉眠忽而抱住了她,这突然的举动直吓得赵雨儿的心砰砰直跳。
白奉眠凑到她耳旁低声说道:“早些歇息。”
赵雨儿还未反应过来,白奉眠便已松开了她,双腿向后一蹬,直直从窗口窜了出去。
赵雨儿愣愣呆了半晌,方才跑到床边向下看去,想到方才白奉眠忽而将她抱住,这位蓬江城炙手可热的罗玉楼头牌,竟然头一回面红耳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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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罗玉楼的大厅已然空无一人。
只见一面颇大红色墙面之上,左侧一块不大不小地方上躺着一首墨色端正的正楷:
醉日斜沉,曾云尽染。北辰扶摇天渐寒。
明月有心映我梦,佳人卷帘夜阑珊。
素指轻弹,螺臂高盘。蛾眉轻语人间欢。
长风无情迭递起,月没影失自彷徨。
这首正楷右侧,便是一副巨大的草书,后边几字更是剑痕刻成,纵横飘逸:
闲登雅楼衣翩跹,百盏觥筹深浅。
酩酊大醉吐浑言。
老板娘俏,免我吃酒钱。
朦胧人坊间流连,野鹤乱扰云烟。
悄潜危楼踏霜檐。
纵身一跃,仙人落九天。
在这占据极大的狂草旁边,却隐隐显出四五列蝇头小字,若有人凑近细细查看,便可发现那是四五列极其小巧的簪花小楷:
西云淡上绯红,漫秋风。
尽望长烟共云日朦胧。
云烟过,两相脉,惊觉梦。
叹息哀愁难徜倦暮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