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清醒后,温予舒递上杯茶:“不如告假一日。”
他看着殷朔眼底依旧还明显的乌青,有些后悔昨日与殷朔说得太多,没能让他好好休息。
殷朔一口气喝罢茶,已然清醒:“不妨事,交接事毕还需向父皇呈报,另外平康坊走水一案今日应该是最后期限,还需看看。放心,午时我便回来。”
温予舒这才安心,“走水之事殿下切记莫揽过来。”
他醒得那日就与殷朔提过走水的蹊跷之处。
殷朔拍拍他手,让他放心,眼中却是肃然:“我省得,既然可能有父皇授意,这个案子就破不了,也不能破。”
温予舒点头:“此事迟早会彻底查清,但绝不是现在,更不能由殿下查出来。”
殷朔明白。
他起身穿上朝服,刚吃了几口早食,却又心乱如麻地放下银筷,忍不住问:
“真得会是父皇授意吗?明明知道有人纵火却不制止,任由百姓……抬出来那百具烧焦的尸首,父皇、父皇不觉得愧疚吗?”
他闭闭眼,仿佛又看到了漫天火光下撕心裂肺哭喊的妇人,想要冲进火场救人心切的男人。无辜民众成为帝王棋局下的牺牲品,每每想及都让人痛心。
温予舒抿抿唇,安慰说:“或许是我多心了。”
殷朔没有答话,拾起银箸又吃几口,南策就在门外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
殷朔“恩”一声,穿上外衫,嘱咐道:“记得要喝药,不能剩。”
他故作严肃。
温予舒怕苦,每每剩下的药渣都喝不干净,殷朔怕效果不好,总是得监督他喝完。
温予舒皱皱眉勉强点头。颜平最近又换了药方,不知加了些什么,苦得出奇,原本喝药就艰难的他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殷朔看温予舒应了,这才往外间走,出门前看他也跟了过来,像极了不舍情人出门的小媳妇,忍不住在他额头亲亲一吻,“午时就回来,母亲新做了糕饼,肠胃虚弱也可以吃些,等我回来带给你。”
严肃的神情早就化作了水。
许是多日未见,温予舒确实不舍,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殷朔到了外间门口。
此刻他反应过来不免有些羞赧,逃也似的回到饭桌前,掩饰般说:“殿下路途当心。”
殷朔难得看他慌乱的样子,爽朗一笑,先前的心乱如麻早就被忘却脑后,大跨步出门去。
殷朔走了好一阵,温予舒才恢复正常,进了些小食,温凛就准时捧着托盘送药来。
不过这一次,他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躲在温凛背后,只是露出一双好奇眨巴的大眼睛。
瞧着与温凛相似的眉眼,温予舒就知道这小姑娘是谁了。
温凛放下托盘,把小姑娘抱在身前,哄道:“阿珠,快给少爷问安。”
温予舒:“她还小,懂得什么。”
说罢起身从袖口里掏出几粒花花绿绿颜色包裹的饴糖,蹲在小姑娘面前,笑盈盈地捧给她:“很甜的。”
小姑娘望望温凛,见他没有说什么,又犹犹豫豫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转而盯着靓丽的饴糖,还是没能忍住,小手颤颤地将温予舒手心的糖捞走,剥开一粒。
这饴糖还是殷朔带回来的,绝对独特,小姑娘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大眼睛都乐得眯了起来。
有了美食投喂的基础,小姑娘不再设防。温予舒摸摸她扎的粗糙不齐毛毛躁躁的长辫,无奈地看向温凛:“都当哥哥的人了。”
温凛挠挠头,“扎小辫比学剑还难。”
他照顾温予舒这种大男人十分利索且习惯,但是却照看不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稍有不慎就得看着她委屈地眨巴着泪水。
不过杨珠在温予舒身边却安静得很,温凛看着他家少爷那双灵活自如的巧手,一会就将一堆不听话的发髻梳得干干净净,羡慕得不行。
“少爷怎么这么招小孩子喜欢,小平儿是这样,现在连珠儿都沦陷了。”温凛哭笑不得看着杨珠朝着只见了一次的陌生人甜甜地笑着。
温予舒把细碎的发丝扎好,梳成双丫髻,瞧着她腿脚还是不利落地弯曲,于是问道:“珠儿的腿小平儿怎么说?”
“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能慢慢养了。”
温凛把杨珠抱到一边,将凉些的药递给温予舒,认真盯着,“今天一定要看着少爷把药喝完。”
杨珠懵懂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温予舒抽抽嘴,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一口气喝得不剩,药渣都没放过。
温凛这才满意,乐颠颠地说:“这回晋王不会沉着脸了吧。”
温予舒:“沉脸?”
殷朔在他面前一惯是带着笑的,即便眼眸深邃锐利,但一转向他就仿佛抚上一抹温柔的春日。
温凛后怕地缩缩脖子,“晋王都不需要刻意板着脸,只是站在那都莫名地让人畏惧。”
他沉吟片刻又总结:“总之和少爷的感觉不一样。”
温予舒忽得就想到他与殷朔决战沙场的那一刻。昏暗的雨中,殷朔眸光狠绝,凌厉的脸部轮廓没有丝毫缓冲,刀刻斧凿般冷峻严寒。他的刀稳稳地指向脆弱的脖领,毫不留情。
这才是殷朔真正的样子。
但是对温予舒来说却像是上辈子的记忆,那样遥远又陌生。
“少爷,少爷?”温凛在他眼前挥挥手。
温予舒这才回神,“怎么了?”
温凛:“晋王问我愿不愿在府中谋个差事,我想了想答应了。”
温予舒抬眸。
温凛低声凑近他说:“虽然晋王有些吓人,但是我听院外的侍女姐姐们说,府内待遇可比其他地方好多了。”
他看看一旁自娱自乐的杨珠,大人样地挑眉:“毕竟我也是有家世的人了,想给妹妹挑个好人家,总得自己有本事。”
“晋王府的差事体面高薪,而且晋王还准了我继续跟着少爷,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温予舒抿抿唇,“你可想好了?晋王府怕不会像其他地方那般安稳。”
温凛拍拍胸脯,“所以更需要我保护少爷,我想晋王也是这个意思。”
温予舒看看温凛亮晶晶的眼睛,实在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温凛终于开心地笑了,转头对杨珠说:“珠儿,咱们想要的大房子终于有盼头啦。”
杨珠高兴地拍拍手。
温予舒却疑惑,“殿下不是为你们找了住处?”
温凛很有骨气,拍拍胸脯自信道:“我和阿珠要靠自己的本事买房子,晋王那里就算我们借住了。”
温予舒笑笑,眼角却微微发红。
温予舒心里明白,温凛说的高薪体面都是借口,他只是想找个正当的方式继续留在温予舒身边,无论温予舒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在黑暗中龋龋独行的小童因为一个人点亮了生命之光,因而他愿意为这个人献出自己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