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舒药喝得快，半晌过去才觉到嘴里泛起的苦意，略微抿嘴皱起了眉。
珠儿瞧见了，不舍地递回一颗温予舒刚送给她的饴糖，软糯糯地说:“哥哥给，吃吃，不苦。”
温予舒摸摸她毛茸茸地脑袋道:“谢谢珠儿。”
却没有接过来。
颜平嘱咐过吃不得饴糖，因而他只能慢慢地喝两口温凛端来的温水，缓解苦涩。
他小口喝着，看着杨珠不谙世事的样子说:“珠儿只怕还未启蒙。”
温凛收了药碗，“乡下地方哪里会让女孩子进学。我考教过她，三字经还没读会几个字，只怕得吃苦头重新学起。”
“本来琢磨着让珠儿去上学堂，她没什么玩伴也认生，到学堂认识些同龄人，或许性子还活泼些。只是珠儿的腿……”他看一眼，又说:“我总担心旁人说闲话。可在家中请位先生，现在确实囊中羞涩。”
他确实带了些银锭，可是也禁不起初来京城的庞大消耗，如今只剩下一些碎银勉强度日。
温予舒下意识地摸进袖口意欲相帮，但很快将手放了下来，沉默许久未曾言语。
袖口里空无一物，干净地如不染一尘的屋梁。
他愕然醒觉——
来到殷国后，他一直身无分文。
只是殷朔的悉心照料让他没有察觉到。
他看看自己。
穿得是殷朔亲自命人裁制的锦缎长袍，喝得是宫内赐予晋王府的稀有贡茶，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细谨。
然而这一切全部都由他人赐予，未尝有自己半分功劳。
温予升起一股浓重的窘迫。
他忽然有些羡慕温凛。
纵然温凛此刻需要节衣缩食，艰难度日，但日子会慢慢变好，月钱也会越攒越多，眼前的危机无需多久就能解决。
但他却不一样。
奴隶，没有月钱。
纵然如张康年身为府中总管，管理大大小小诸事，但也从未拿到过任何月钱。
他们是一人的所有物，一切财物都由主人赐予。
也就是说，除非殷朔赏赐，他们没有资格像平民一样通过其他途径得到合法的财产。
当然，温予舒知道，如果他开口，殷朔一定会予他所求。
只是，这种恩赐让他多少难堪。
还在纠结时，温凛眼珠子转转，自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他来不及与温予舒细说，火急火燎地道:“再晚些就要迟了。”说罢抱着珠儿兴致冲冲地道了别。
温予舒笑着摇摇头。
经过温凛的一惊一乍，他倒是将刚才思虑抛在脑后。
午时，殷朔果然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食盒，笑容满面地摆出来。
温予舒看去，不仅有几样糕饼，还有时新的两个菜式和浓粥。
“是母亲做的，快尝尝。”殷朔招呼温予舒到外室八仙桌坐定，将银箸递过去。
温予舒自然地接过，先尝了口黄绿相配颜色鲜艳的小粥。
这一口清香四溢，他眉眼都舒展了些许。
嫩绿如翡翠的是笋，配着香菇散发出的肉质的清香，混合出爽口又开胃的口感。
殷朔瞧着他胃口大开，兴致勃勃地说:“你肠胃不好，吃不得甜食，母亲就做了些新花样，是咸口的，还加了些养胃的药材。”
温予舒的手顿了顿，不经意地问:“娘娘也知道我患有胃疾吗？”
他有些不安，担心殷朔的母亲已经知道他们非比寻常的关系。
她能接受令她骄傲的儿子喜欢一个卑微入尘的奴隶吗？
他会不会误认为自己是个骄恣不恭、贪图富贵权势之人。
想到这些，温予舒就食不下咽，脑中不断涌现出一些乖剌的画面。
“自是知道的。”
殷朔在他碗中夹了一块细嫩的桂花豆腐，见他忽然耷拉下眉眼，忙问:“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温予舒摇摇头，咬咬唇放下银箸，“殿下，娘娘身份高贵，为予舒做这些，我，我……”
殷朔本来吓一跳，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知道他只怕又是多想了。
这些日子，温予舒就像受惊的兔子，每每有些风吹草动都要缩起来，想些有的没的。
殷朔想了各种办法，甚至将他身边的温凛都找来，也只能解开他部分心结。
眼下他应当是因为母亲的关心有些不安。
殷朔叹口气，凑过去吻吻他纠结成一团的眉毛，柔声道:“我常跟母亲提起你，说你的骁勇善战，说你帮助我赢过皇兄，说你为了我身陷险境，性命垂危。”
殷朔轻轻揽住，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母亲知道我的心，更知道我会为你做什么。她心疼我，也心疼你。她还让我告诉你，现下不可多劳多思，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温予舒颤颤睫羽，显然不敢置信。
殷朔轻笑，“要不是在深宫，母亲恨不得亲自来给你把把脉。就连今日的吃食，也是母亲派人与我说，我才知道的。”
“快吃吧，我可是快马加鞭将母亲的心意带回来的。”殷朔起身，又把银箸塞到他手里。
温予舒对自己的敏感有些羞愧，为弥补愧意，他敞开了去吃，倒是殷朔怕他撑着，收了一部分糕饼留着给他当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