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舒是被疼醒的。
腹部的钝痛一下一下敲击着心房,他消瘦的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打湿了凌乱的鬓角,颀长脆弱的脖颈布满细碎的汗珠。
大概一炷香后,他才虚脱地摊开微酸的身体,望着屋内黯淡的烛火轻轻喘气。
烛光下的长几放着几道已经冷透的饭菜,当是午时有人送来的。
不过他没能醒来,那些人定是放下就离开了。他们不敢随意进屋,根本不知道躺着的人一直未曾用食。
温予舒勉强恢复些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就些冷粥果腹,痛感果然减轻些。
他也不知道身体会这么弱,只是白日费了些神就如此不济。
殷朔迎着疏夜星光回来时,一眼就看到这样脆弱的温予舒。
他在青帐上虚虚靠着,寝衣有些凌乱,露出的肌肤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腕骨骨节突兀地立着,似是被折断双翅的苍雁。
殷朔下意识地握住那只瘦弱的手腕。
温予舒一惊,右手便要回缩,待张眼看到是殷朔后,才停下来微微一笑。
他笑得惊心动魄,又带着纯粹和温暖,但是殷朔只看到了干到撕裂的唇角和微不可察的血色。
“怎么不喝水?”
殷朔起身倒水,摸摸泛着凉意的杯壁,眼中一片冰凉,屋内气压越来越低,直到微咳的声音响起。
“咳咳,殿下。”
殷朔回头,收回心中肃杀之气,只是无奈道:“茶水凉了便叫人来上,他们不敢逾矩进来,你唤一声才行。”
温予舒浅浅应好,殷朔却是叹口气,知道他碍着身份一定不愿使唤旁人,好在他早就做了准备。
“明日我带一人来,你使得绝对顺心。”殷朔有意卖关子,挑挑眉扬起一抹笑容,却不明说。
就在温予舒忖度是谁时,侍女上了热茶,殷朔瞥一眼,笑容明显收了回去,沉着脸发怒。
“温公子不叫热水你们就不送了?”
侍女手抖了抖,忙道:“殿下息怒,温公子一直未醒,我们不敢打扰,便想着等公子醒来再送。”
殷朔冷哼一声,依旧不满,“日后本王不在,每隔半个时辰就来换水。”
侍女颤颤巍巍应是,殷朔这才挥手让她下去,对着温予舒又换了温和:“今日饭菜可是不合胃口?怎么只喝些粥?”
“颜医师说那些个甜腻的暂时不能吃,等你胃疾好些才行。厨司可是做得太清淡了些?”
殷朔边问边脱掉外袍,只留下薄薄的中衣,透出结实精悍的躯体,中衣后背已经浸湿一点。
屋内点着炭盆,对殷朔这等武人来说确实热了些。
温予舒却着实羡慕殷朔挺拔悍壮的轮廓。他曾经也想拥有这么健壮的体格,但是无论怎么加练,肌肉都只有薄薄一层。
当时初入军营时没少受军士嘲笑奚落,只能靠笨重的盔甲掩饰一二。
后来他练出一身凌冽的威态,才弥补了先天的劣势。
殷朔见温予舒一直不回,便靠近过去,看着他一直呆呆地盯着自己胸膛,低头扫一眼,忽然明白什么,挑挑眉笑道:“予舒可是喜欢?”
温予舒猛得回神把头低下,不过殷朔还是眼尖的看到他脸颊泛出好看的粉红色,耳尖也微微颤着,在柔和的烛光下投射出淡淡的光晕。
殷朔凑上去亲亲耳朵,便看到耳尖也红了起来,像只快要煮熟的虾米,殷朔几乎忍不住想将眼前羞赧的人一口吞下。
不过他还是克制着,只是亲亲红霞般的脸颊,方又从外间端了粥来。
精致的小碗冒着丝丝热气,混合着糯米和桔梗花的清香,闻着便有食欲。
殷朔没让温予舒下床,就着汤匙一点点去喂。他似乎很喜欢亲自去喂,即便温予舒有力气拿起小匙,他也执着着捧着小碗,像对待最珍贵的瓷器般。
殷朔看温予舒吃完,放下小碗,“回府时路过谨新坊闻到了这股香味,就寻思着你一定爱吃。”
温予舒笑笑:“多谢殿下。”
这碗热粥喝下终于平息绞缠的腹部,他眼神放空开始思考这股熟悉的痛感。
半晌后殷朔揽住他肩膀,疑惑地看过去。
温予舒揉揉眉心,蹙着眉,“殿下,这几日总是会想起些零碎的记忆。”
殷朔:“是遇到帝师之前的事吗?”
温予舒点点头。
“能想起些什么?我派了人去查你的身世还没有线索,你若是想起些什么便与我说。”
殷朔早就吩咐人去查,只是温予舒出生在哪里尚不清楚,查起来多有不便。
“我记得很薄很薄的被子,像粗糙的纸。”温予舒摸了摸手下丝滑润泽的锦被。
“外边很冷,呼啸的风一直往被子里灌,我在抖,全身都很痛。周围还有哭声抽泣声,骂声,我听不清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只是很害怕。”
他的呼吸加重些,闭着眼似乎被噩梦般的记忆侵吞。
殷朔的大手传递给他炙热和温暖,但是内心极致的冰寒却怎么也驱散不掉。
“别想了!”殷朔急促着大声道。
温予舒惊醒般睁开眼睛,那双原本温润的双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惧怕和恐慌。
“没事,我们不想了。”殷朔放缓声音,一下一下轻拍着他惊惧下僵住的后背,安慰道,“以后也不去想。”
然而虽然是悲惨的回忆,温予舒却坚定地摇摇头拒绝,“殿下,我从没有叫过那个人母亲,或许那里并不是我出身的地方。”
殷朔只好叹口气应他,“别勉强自己,你那时还小,即便能想起来帮助也不大。相信我,宫里和雍州我都在找,不出多少时日一定会有消息。”
殷朔的声音很坚定,也给了温予舒信心和希望,让他梦到了一副温暖的襁褓和一丝浅浅地如银铃般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