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舒难得睡了个好觉,殷朔一早上朝他全然不知。
朝末殷朔穿着朝服回来时,整个人似乎披上了秋日的金光,越发气度雍容。
他进门就吩咐侍女端药,明明语气平淡沉稳,却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威仪,无需疾言厉色便不由让人服从。
不过转向温予舒时,他锋利的眉眼瞬间软下来,春潮渐暖般涌出一抹温柔:
“虽然好了些,但还是要好好养着,有什么事吩咐张康年做。这几日我忙着交接玄甲军事宜,只怕不得空陪你。”
温予舒笑笑:“殿下刚封亲王,自然繁忙,无需挂念我。小平儿还在府中,有他照料,殿下放心便是。如今还是正事要紧。”
殷朔点点头,看温予舒服了药,又嘱咐半晌才离去。
不过离开前他先叫了张康年来:“府中银丝木炭还剩不少,今日便在本王卧房烧起来,别烧太多,一应被褥再铺一层。”
“今天过冬御寒的物件都提前准备,暖阁也要拾掇好。”
张康年忙应是,心中却是吃惊。
他家殿下是武人,平日碳火一向不用,便是极寒之日都不用搬到暖阁过冬。
因而这御赐的银丝木炭给谁用,他再清楚不过。
殿下竟为温予舒想得如此周到。
他心中若有所思——若不是那位如此身份,只怕府内又会多一位主子。
他暗中惋惜,脚步却不停,亲自捧了一小盆银丝木炭,经过不少巡逻的亲卫,才在卧房外轻声道:“公子,小人给您送些碳火。”
他的态度与初见温予舒时的桀骜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便是称谓都与以前不同。
温予舒微咳的声音顿了顿:“您请进。”
张康年小心翼翼地踏进来,将炭盆置于窗下,抛下火引子,不一会火就烧得旺起来。
这银丝木炭不愧是御赐之物,烧起来没有呛人之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很快就散满房中。
温予舒颔首感谢:“有劳您。”
张康年忙躬身:“哎呦公子,您折煞小人,叫小人名字便好,哪敢听您这样叫。”
温予舒抿抿唇,“我同样身份低微,不过得殿下怜惜罢了,您唤名字便好。”
张康年却是不敢:“殿下吩咐小人们务必恭敬。”
温予舒只好作罢,又道:“本以为能帮您处理些琐事,却不想我这身体实在不中用。”
张康年忙说无事,可是面色却有隐隐的忧虑,显然府内诸事杂多,力不从心。
温予舒瞧见了,没忍住咳一声才说:“您有不好处理之事,不妨与我说说。我身体虽不好,但想个法子却无碍。”
张康年犹犹豫豫,“只怕是耽误公子休息,到时殿下问责,小人……”
温予舒笑笑摇摇头,“若府内有意外,殿下才会问责。”
张康年这才道来:“殿下大封之喜,各府都来拜谒送礼。若只是寻常礼倒罢了,偏生殿下几位长辈不约而同送来些人,都是长辈所赐,实在不好打发,也不好给些偏门的差事。”
他愁眉苦脸:“殿下本就让小人肃清府内诸人,眼下刚有点光景,就被这么些外人搅乱了。”
温予舒:“长辈?我初来大殷,这些人情却是不知。”
张康年忙细说:“先皇殡天时,留有三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二皇子便是当今陛下,三皇子是陛下同胞兄弟,被封为贤王。至于大皇子康王,陛下践祚不久便故去了,只留下王妃和郡主。至于三位公主,现都尚在,封了长公主各居府邸。”
“这些人便是三位长公主和两位王妃送来的。”
温予舒点点头:“亲王府扩建,送些人手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都送来些什么人?”
“寿宁长公主送来两个管事婆子,瞧着就精明,不好对付。端孝长公主送了几个女使,个个貌美,至于平乐长公主……”张康年的声音顿了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温予舒才忖度道:
“平乐长公主驸马去得早,无人管束,行事便荒唐些。她在府中常养些个娈童自娱,陛下偏爱这个最小的妹妹,也就默许了。”
“这番平乐长公主送来的就是她豢养的两个娈童。”张康年说得越发小声,“长公主前几日亲来送人,殿下早年承过她的情,实在拒绝不得。
“不过殿下吩咐将他们安置在后宅最偏远的角落,派人守着,无事不能外出。”他的声音急促了些,似乎是想赶紧说清楚,免得温予舒心里不悦。
温予舒却十分平静,淡然问:“两处王府呢?”
张康年松了口气,只感觉温予舒虽然语气平淡,但气势冷冽不凡,让他总有种殿下在旁的感觉。
于是愣了愣才说:“康王妃只是送来几个小厮,不打紧,留在外围就是。贤王派来身边两个当差的仆役,说是曾受功,身上还有御赐的物件。”
温予舒听罢算是了解了些。
他垂着眼眸磨砂着手下细腻的被褥,半晌道:
“若想府内铁板一块,这些个人都得想办法踢出去,不过急不来,总得有正当理由,不让旁人再传些闲话。”
“那两个婆子对牌可以给他们,不过一人给肥差,另一人的活计连点油水都捞不着。”
“便是让他们自己内讧。”
温予舒眼眸不抬,“不患寡而患不均,同出身却不同命,长期以往必然自乱阵脚。”
张康年若有所思,“那其他人也可以如此。”
温予舒却摇摇头,“若都这样太过刻意。”
“那该如何?”
“您说两个娈童有人看守?”温予舒忽然提。
“是,府内亲卫守着,保管他们溜不出来。”
温予舒吐口气缓缓道:“让那几个美貌女使给他们送饭。”
张康年却是犹豫:“端孝长公主必是想让那些女使侍奉殿下的,只怕这个差事长公主不满。”
“无妨,平日里这些女使就在外殿侍候,你借说府内扩建人手不足,让她们抽空送去一日三餐。”
张康年却不明白缘由。
温予舒解释:“那两个娈童打探不出情报必然着急,能见到的女使是唯一可以帮他们的人,但是求人相帮怎能不付出代价。”
张康年眼前一亮,接替他说:“这些娈童是早被人调教好的,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求人。届时淫乱当场……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方美艳,一方勾人,干柴烈火,保不齐还来对苦命鸳鸯。”温予舒补充。
张康年终于如释重负,眼角的褶子都笑了出来,不过他转念又想到了那两个贤王送来的仆役,又皱起了眉。
这两个人有御赐之物,最不好处理。
张康年不禁又问温予舒,隐隐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贤王送来的人应当是最不用担心的。”
张康年又晕了头,实在跟不上温予舒的思路。
温予舒却笑笑,问道:“贤王你可知他心性爱好?”
张康年点头,“京中谁人不知贤王最好音律,常年就爱收藏些古董谱子。府里还养着一大群乐师,日日笙歌弹唱,朝歌夜弦。前几年贤王重金求谱,还惹起一股填词之风,风靡一时。也是个妙人。”
“或许不是他想做个妙人,只是不得不做罢了。”温予舒意味深长。
眼眸抬起道:“贤王自有陛下盯着,不会明目张胆地把眼线留下,他送的人你只管随意安排,倒是康王妃,送来的人毫不起眼,不合常理。”
温予舒眼眸显出一丝冷意。
“公子有所不知,康王过世多年,府中早已落寞,王妃更是鲜少与京中亲贵来往,只怕是公子多想。”张康年说罢突然想到什么,又道:
“对了,康王妃同公子一般原是楚人。”
温予舒愕然:“嫁与皇子,她莫非就是那位许多年前来和亲的公主?”
“是,就是她,一晃都过去了几十年。康王娶了公主,谁想到过几年就离世了。”张康年摇摇头惋惜。
温予舒却心潮翻滚。身处异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与楚国有关的人,竟有了相见一面的冲动。
他闭着眼,抑着心中难耐的心。
半晌才沙哑道:“即便如此,那几个小厮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段时间要外松内紧,不能让我们自己人惹出事端。”
张康年躬身应是,但是礼毕后身子突然一僵。
眼前的人并不是他家殿下,他竟然条件反射地恭敬行礼……主要是他周身环绕的锐利感实在与殿下太过相似。
温予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轻咳几声,“我有些累了。”
张康年正觉尴尬,听他这么说顺势退了出去。
温予舒确实有些累,他才刚刚恢复就动了脑筋说了不少话,咳出不少郁气后便又睡去。
这一醒天已经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