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还在密信中禀明温予舒帝师门生的身份。
他是有私心的,如若陛下感念帝师旧恩,或许一切还有挽救的余地。
其实,他在楚都领到密旨时就想不顾一切将温予舒的身份告知父皇,但无甚别的屏障,仅凭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师恩,如何能确保父皇回心转意?
思索很久后,当时的他还是按下躁意,决意放走温予舒。
但是现在不同,温予舒如果真的能确保印玺在手,这便既是场交易,也是次莫大的功劳。有功傍身,再谈情,便或许情有可原,回天转地。
事实证明,殷朔的猜测没错。
他们在行舍停留两天后,那位神秘的女暗卫突然出现,呈上旨意。
不过比起上一次的孤高,这一次暗卫确是恭敬地单膝跪在他身前,殷朔有些疑惑,但他对父皇的旨意更加关注,瞥了一眼后,就将注意力放在手中薄薄的纸上。
须臾后,他神情激动起来,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
那微黄的纸张赫然写着:
“允。既为帝师关门子弟,便不可有辱师门延誉,此事作罢。”
“朔儿,务必将朕之物安全带回,朕会派人协助于你。”
写到第二段的时候,字迹已经力透纸背,明显可见主笔之人的情绪波动。
殷朔仔细看完,便将信烧掉,知道温予舒不用再受心绪煎熬之苦,他便放下心来细瞧眼前的暗卫。看着暗卫一直垂头跪地等候指示的样子,只怕她就是父皇所说的协助之人。
暗卫感觉到殷朔的视线,压低身子做出听令的姿态。
殷朔见状,清清嗓子道:“你便是协助本王之人?”
“是。”暗卫的声线还是如初见般没有起伏,只是少了一些清脆,多了些喑哑。
“你叫什么?”
“玄三。”
“父皇派了几人?”
“一人。”
“就派你一个?”
“是。”
暗卫如同木头般说一次答一句,本来还想刁难她的殷朔很快便没了兴趣,挥手说道:“你去找南策,让他安排你。”
“是。”玄三说罢,利索地起身离开。
殷朔确是想,这件事这么重要,怎么会只派一人,只怕是让玄三一人在明处,其余人在暗处,只是未与自己说罢了。
他这样边想边走,很快就走到温予舒屋外,手里还提了一壶酒、一壶茶。
他进门便兴冲冲道:“快猜猜父皇有什么旨意?”
温予舒依旧坐在窗前,闻言看看殷朔满当当的双手,笑道:“看殿下兴致,便知一切妥当。”
殷朔把酒和茶放在温予舒面前的几上,自己坐在对面,先倒了一杯茶递给温予舒,才说道:“与予舒猜谜,当真无趣。不过今日开心,当浮一大白。”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道:“予舒旧伤未愈,便还是喝茶吧。”
两人一酒一茶,碰在一起,一同干下。
窗外雷电交加,窗内兴致淋漓。
“今日带着酒来,就是想听听这传国之物的故事。”
温予舒笑笑,却未说,反而道:“殿下这般情致,或许陛下旨意中不只有应允这二字吧。”
殷朔又倒上一杯酒,“什么都瞒不过予舒,今日父皇还应允你不必做那屈辱之事了,如今我心事已了,这酒都喝的格外香了。”
殷朔陶醉似的品酒,温予舒却转着茶杯思考,片刻后道:“殿下是否将我的身份告知陛下?”
殷朔点点头,忽想到什么,忙问道:“你不愿吗?但是我别无他法,只得告知父皇……”
还未等他说完,温予舒却忽然起身,郑重地俯身长揖。殷朔拦住,忙说:“你腿还未大好,不可。”
不过温予舒执意行礼,殷朔拗不过他,只得等人礼毕后问:“予舒这是做什么?”
温予舒肃然道:“深谢殿下为予舒筹谋。”
殷朔一听原是这事,放松下来笑着说:“我当是什么事。”
温予舒却摇摇头,“殿下心中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
殷朔无奈地喝口酒,由着他说了一箩筐的致谢之语。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以予舒智谋,也不难想到借身份向陛下求情吧。”
温予舒又摇摇头,“老师从未与我提过这些事,甚至仙去都不愿归葬。我以为老师早已与殷决断,故而不曾想这些。”
他将茶杯端起来,缓缓送入口中,隐去了眸中隐隐的忧虑。
他确实未曾想过以身份求情,因为老师终其一生都不愿折腰,他自然也有这样的风骨。只是现在帝王先行低头,占尽大义,只怕以后任何过甚之事他都无从拒绝。
“我这半壶酒下肚,还未见你这故事,便是想让我再喝一壶么?”
殷朔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温予舒的沉思,他这才凝神,缓缓说道: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殷楚交战开始说起,殿下可知道二十年前陛下为何迁都?”
殷朔回忆半晌,“我只听说父皇不服北都气候,龙体一直有恙,这才迁都到南边去。”
这话刚落,温予舒却用眼神告诉殷朔这只是借口,他沉声道:“此事在殷是秘密,在楚可是人人皆知的英勇事迹。”
殷朔疑惑地看着。
温予舒喝口茶,接着说:“二十年前,先楚君有一对双生子,天性勇猛,一成年便能带兵打仗,只是这两兄弟各不相让,今日你胜,明日我便也要胜,就这样将殷楚的战争拉开序幕。”
“为让这两兄弟更有斗志,先楚君言明,谁能活捉殷帝便封谁为太子。一时二人各不相让,骁勇下竟跨过曲江,一路北上,直逼北都。”
“殷帝仓惶南逃,不想却把传国玉玺落在北都,被这两兄弟拾了去。眼见活捉殷帝不再可能,他们就争夺起这唯一的战利品。”
“回楚都前夕,弟弟楚连溪使计将玉玺提前奉上,就在先楚君高兴之余商量太子之事时,那哥哥楚连义竟不忿至极,带兵谋反,意欲取而代之。两兄弟几乎血洗楚都,两败俱伤而亡。”
“先楚君惊惧之下,将王位传给三子楚连山,也就是当今楚君,便抑郁离世。”
“这引发双王之乱的玉玺在那人心惶惶下被一老兵拾走,那老兵认为这是引发双王之乱的不详之物,便偷偷运走,潜藏起来。”
“这便是被二十年前被掩盖的秘密。”
温予舒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下一大口,待平复一些,他又看向殷朔。
殷朔满目怆然,他竟想不到自己的父皇在登基之初竟遭遇到这般骇人之事,更想不到玉玺已然丢失二十年之久。
怪不得每当太庙祭祀时,父皇总要捧着装玉玺的匣子跪满一天,怪不得那龙案上的大印从未见他用过,怪不得他总是求列祖列宗宽恕。
殷朔站起来,直面着窗外漫天风雨,狠狠地闭上眼睛,问道:“玉玺尚在何处?”
“北疆。”温予舒也望向窗外,似乎要穿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