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早自习，桌面上堆积的书高得可以挡住学生的头。同学们有的精神饱满，对熟读万遍的教材仍保有十分的激情；有的眼神空洞，一整个早自习没有翻动一页书。杨希没有教材，她的课桌空空荡荡。
“你跟我一起看吧。”杨希的同桌把书摊到中间，“早自习过后我带你去找科任老师领教材。”
杨希偏头看向同桌，带点婴儿肥的侧脸，皮肤白嫩得像奶油让人想含一口，长长翘翘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甜美。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离别课堂三年，杨希对课文并不陌生，相反，她对课文内容都已烂熟于心，在家的日子她没有放弃学习。
早自习下课铃一响，像是某种号令，睡眠甚至不需要准备，同学们的头迅速埋到两臂之间，不约而同的，早自习的课间没有一个人抬头。
同桌紧紧挽着杨希的手臂就往教室外冲，杨希的手臂感受到宽松的校服外套下萌妹子柔软瘦弱的身体，带着温热的体温，这是陌生班级带着她的第一处温暖。
同桌带杨希见了各个科任老师，同桌对待任何人似乎都有一种天然的热情，杨希害怕老师的办公室，或许每个学生骨子里都惧怕办公室里的气氛。同桌进办公室像进自家卧室那样随意，她拉着杨希的手，大方地敲门敲得铿铿有力，她向老师们介绍杨希是班里的新同学，礼貌地询问有没有多余的教材可以给她。杨希在同桌的身后一言不发，感激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同桌圆圆的后脑勺，她有很久没有受到过同龄人的关爱了。
杨希发现同桌经常侧着头偷偷瞄她，每当杨希也看向她时，她就迅速地把头转过去，眼里藏不住的惊慌与躲闪。实话实说，作为一个女生，杨希个子很高，留着到脖子处的短发，在家隔离休养的日子她食欲低下，吃得很少，身子很消瘦，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丝清冷的气息。她的侧脸很好看，脸颊没有一丝赘肉，下颚线凌厉有形，流畅的像山峰的棱角。眼神中自带与同龄人不相称的忧郁与成熟，而且深藏在厚厚的刘海中有了些许神秘。
“姜明玉。”摊到桌子中间的书侧边显出同桌的名字，杨希在心里默默念道。
大课间，杨希掏出智能手机，同桌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地用手挡住手机。
“怎么了，小姜？”杨希有些不解。
“高三是禁止带手机的，老师看到你有手机准给你没收走，之前进教室的时候都会拿金属探测器搜身呢！”同桌向她解释。
“可能你是后面来的，所以没被检查到。”杨希回答。
“你这条漏网之鱼，这不得分享出来让大家好好玩玩儿。”姜明玉和杨希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蕾站在了门口，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情严肃地盯着嬉笑的二人。
“杨希，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这句命令后就扭头离开。
二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姜明玉小嘴一撇，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糟了，该不会被她发现了吧。”杨希无奈地摆摆头，苦笑着走出教室。
张蕾站在走廊上，依然是双手交叉的姿势，严肃的表情让杨希感觉不到一丝亲和。
“你爸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你在家休养了三年，是吧？”张蕾努力地营造班主任的压迫感，可身高的差距让她不得不仰视杨希，无形中减弱了几分威严。
“嗯。”杨希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在家的学习状态是怎么样，几周后会有一次月考，就相当于你的摸底考试，我们班是市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高三最后一年，大家的学习都是很努力的。”张蕾说到这里停住了，她看着杨希的嘴巴，想要她开口。
“张老师，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也不会拖大家的后腿。”压力和不安升上杨希的心头。
“听刘主任说过你有个怪癖，对总数是四的物品有难受的反应？”张蕾不解地询问她，杨希想到昨晚小易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不一样的是，张蕾的话中完全没有小易问候时的关切和温暖，她从张蕾的话中感到一股直逼心间的冷漠。
“是有这回事。”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忘记了，大概三四年前......”
“三四年前？到底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张蕾急不可耐地追问，她的双手不再交叉放在胸前，完全没有了刚才端着的架势。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杨希没有说谎，她有关这个症状的记忆是一片灰白。
“好吧。”张蕾悻悻地说。她对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黑板报上画的四朵花我已经叫同学们擦掉了，同学们也都了解了你的情况，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包容你的。”
杨希终于从张蕾的话中听到了一丝人情味儿。她很真诚地对张蕾道谢。
上课铃打断了二人长久的谈话，杨希对张蕾鞠了一躬并再次道了谢，保证她会努力学习。张蕾没说什么让她回了教室。
杨希走进教室就发现一张白白圆圆的小脸立马抬了起来，她从讲台那头走到那头，小脸就从那头转到那头，她知道那是同桌姜明玉，杨希也微笑着望着她，眼睛月牙一样笑得弯弯的。姜明玉看到身形像模特一样的杨希从讲台上走下来，径直来到她的身边。她知道班上有好多人也在偷偷地看她，这个神秘而有魅力的插班生。杨希在她旁边坐下，拿起手机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中午，姜明玉用杨希的手机登了QQ，把杨希拉进了班级群。
“我爱孟小川?官方后援会。”杨希不解地念出班级群名，“我们的班主任不是叫张蕾吗？孟小川是谁，我们的科任老师吗？”
“孟川是我们之前的班主任，两个月前他突然调任了，张蕾来接任我们的新班主任。”姜明玉向她解释到。
“孟川从高一就一直带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姜明玉的话中满是不舍和难过。“虽然孟川不是班主任了，但我们私下的班级群名一直没有改。”
杨希哦了一声，其实她也感觉到了班上同学和张蕾的奇怪氛围。
“其实张老师也挺不错的，她刚上任时，就亲自带着同学们一起办黑板报，老师一般都把办办报的事直接扔给学生，很少会亲历亲为，看得出来她很想和同学打好关系的。”姜明玉说。
杨希听完瞳孔忽地放大了，心中一阵悚然。
“什么！黑板报是她办的？”杨希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莫名的恐惧感攒住了心脏，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是张老师亲自设计的哦，虽然她是教化学的，但还是有点艺术上的天赋，这在教理科的老师中真是少见哦，哈哈。”小姜笑道。
姜明玉看到杨希脸色煞白，收起嬉笑的态度，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杨希摆摆手，“可能低血糖犯了。”
姜明玉往自己书包里一通翻找，拿出早饭剩下的半个面包。
“嘿嘿，我只有这点吃的了，你要不嫌弃就吃点吧。”姜明玉对她的关心坦率而自然，她的眼睛水汪汪的，黑色眼珠占了眼睛很大一部分比例。杨希可以一眼从姜明玉的眼睛里看到她的内心。
杨希毫不犹豫地接过去，对着姜明玉咬过的部分就是一大口，很努力地咀嚼，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姜明玉拿着杨希的手机看她的QQ账号，“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你的QQ账号是小号吗？怎么QQ等级才五颗星星啊？”姜明玉温润潮湿的眼睛充满疑惑。
杨希正在对面包大嚼特嚼，听到小姜的询问，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内容物。“我之前的账号忘记密码了。”杨希解释道，顺便把手机拿了回来。
一到课间休息时间，其他同学倒头就睡，姜明玉似乎有无限充沛的精力，拉着杨希到校园四处转悠。姜明玉骨架小，身材却并不干瘦，全身被一层薄薄的柔软的脂肪包裹，手臂上的肉像橡皮泥一样柔软。她走在前面，灰蓝色的冲锋衣样式的校服下摆快挨到了膝盖，姜明玉的手软软呼呼，紧紧拽着杨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杨希感觉自己被一头充满活力的小牛犊牵引着。
教学楼下的大院矗立着一颗偌大的大树，两三人才可以抱住，彷佛刚建校时就屹立在了那里。10月底，正直深秋，水泥地上铺了好几层明黄的树叶，两人的脚步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响。秋风吹落挂在树枝上的叶子，地上树叶间的空隙又被填满了好几处。天气是宜人的凉爽。
“听说你在家休养了好几年？为什么。”姜明玉走着走着突然说道。
杨希没有立即开口，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有疫情么，反正大家都在家上网课，而且.......”
“而且什么？”
“我生病了。”杨希冷冷地说。
“你那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晕倒了，听别人说，因为你对总数是四的物品有强烈反应，是这个病症吗？”姜明玉追问道。她现在和杨希玩的熟络了，放在最开始，她害怕杨希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是绝对不敢如此刨根问底的。
“我......我记不清了。”记忆被锁在一个房间里，杨希越想进入，门就锁得越紧。
二人沉默。只有树叶被踩踏发出的声音。
“喂！你们俩，在谈恋爱吗？”室友小易抱着数学作业路过，嘻嘻笑着调侃道，她是数学课代表。
杨希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平日里的镇定眼神被慌乱代替，她颤抖着松开了姜明玉的手，不停地在裤缝处擦着因紧张而冒出的手汗。
姜明玉一把重新拉起杨希的手，杨希感到她握的很用力，姜明玉的坚定和决心通过手心传递到她的心里。
“对，就是在谈恋爱，怎么啦？”姜明玉朝小易喊道，语气中有五分严肃，五分玩笑。杨希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小易笑着，搬砖似的把全班的数学作业抱走了。
姜明玉感觉到手心里的湿润，她抬头看了杨希一眼，杨希面露难色还在不停地咽口水，她默默地松开手，转身进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