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我们都知道x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我家孩子能不能进去读书就拜托你了。”杨希看到父亲紧皱着眉头,眼神诚恳而迫切,她记忆中很少看到父亲这样求人。
“来来来,先吃点水果吧。”刘夫人端来水果放在茶几上,杨希坐在沙发上,一看到盘子里的东西,胃里立马翻江倒海,抱着垃圾桶干呕起来。
盘子里不过是四瓣刚切开的苹果,白皙的果肉散发清新的果香。
“哎呀,不好意思。”父亲连忙一边向刘主任解释,一边轻抚杨希的背。
“孩子有点坏毛病,讨厌总数是4的物品,会控制不住地恶心。”
“刘主任,我家孩子就只有这点小毛病,其他方面可是品学兼优,她初中拿过好几次班上第一.......”
杨希跪在垃圾桶旁,黑色塑料袋散发的塑胶味直冲鼻腔,不知道是刚才的4瓣苹果还是垃圾臭气的原因,她脑仁开始发疼,脑子里像被人用大棒缓缓地搅拌,
眼前的景物不由自主旋转。
杨希知道刘主任和父亲是大学同学,以前在班上非常要好。她以为凭他俩的关系让自己进x中是一句话的事,但她不知道改政策后,复读生在公立学校读书是非常难的,刘主任能在家里亲自接待父亲已经是极大的宽限。
“你家孩子的情况,让我很难办啊。”杨希仍然低着头跪在垃圾桶旁,忽然到来的头晕一时让她站不起来,她模糊地听到刘主任为难的腔调,微微抬头眼睛半眯着朝沙发上正在交谈的两个男人看去。
杨希把眼睛藏在杂草般繁多而厚重的刘海里,这道刘海像墨镜一样,可以隐藏起她的眼睛,是保护她的一道天然屏障。
杨希的眼睛透过稀疏的刘海缝隙,悄悄观察着二人,目光却撞上了刘主任嫌弃的眼神,因为刘主任看不到杨希的眼睛,他不知道杨希也在看他,所以这道嫌弃的目光在杨希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杨希跪在地上,目光一直是仰视着两个男人,忽然,其中一个男人的身影跟她处在了一个平面上,是她的父亲,在刘主任面前跪了下来。
杨希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父亲在别人面前下跪,第一次是在三年前,跟现在一模一样,也是为了她的事,是为了什么事呢,杨希想继续想下去,刚刚消散下去的眩晕感立马浮上脑间,她回忆不起两年前的事,就像人们回忆不起五岁前的童年,杨希更加努力地想回忆,但记忆就像睡觉时做的梦,在脑海里未留下一丝痕迹。
嘴唇上一股柔软的触觉打断了回忆,刘夫人拿着一张纸巾帮她擦了嘴。刘主任也把杨爸搀扶起来了。
杨爸拿出一张卡递给刘主任,情面,财面,他什么都给出来了。杨希知道里面有五万块钱,这是父亲带着她,去找亲戚们东拼西凑的五万块。五万,杨希的父亲,市医院内科医生,系主任。她的家庭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五万块还是能轻易拿出来的。家里从哪一天起突然变得窘迫,连五万的存款都没有。
刘主任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卡,杨希看到父亲松了一口气。
杨希被安排进了市重点高中,她报道的时候已经开学几天了。晚自习时间,校园静得死气沉沉的,只有教学楼玻璃的亮光提醒着学校还有学生。她从父母的黑色小轿车上下车,学校大门口站着两个年老的保安。保安已经很老了,衰老瘦弱的身体让保安服显得很宽大。杨希在保安呆滞目光的注视下踏进学校大门。
一个身材矮小,面容精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女人在走廊口等着她。
“你是杨希?”
嗯,杨希轻轻答应了一声,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女人的头顶。
“我叫张蕾,是你的班主任。”
杨希很难对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班主任产生足够的敬畏。张老师很用力地瞪着她,一双眼睛在癯瘦的脸庞上显得更大了。
“张......张老师好。”杨希结结巴巴地问好。她记得,自从疫情开始她在家休学后,父母就是她唯一的社交对象,除了每天的例行问候,她不多说一句话。父母也不像从前那么健谈,变得沉默寡言了。
张蕾的眼睛仍然像牛眼睛一样,她不说话只是瞪着她,杨希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焦虑和不安绳索般捆着她的手脚。
“跟我来吧,我带你进教室。”张蕾没在看她一眼,扭头就走,大步向走廊尽头迈去。
杨希跟着张蕾的后面,走廊的白炽灯很弱,一颗颗光芒微弱的白球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滑过,是白炽灯的倒影。
离教室越来越近,巨大的紧张感压得杨希喘不过气。她看着张蕾走进教室,她的脚步停在教室门口不动了。
这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同龄人。
张蕾像进自己家一样进入教室,刚进门,泰然自若地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啪!啪!
50多个学生纷纷抬起埋着的头,50多双眼睛朝教室门口看来,像凸面镜聚集的太阳光线,在杨希身上交于一点,她感觉自己体温瞬间上升好几度。
“我们班上迎来了一位新同学,以后会跟着我们一起学习。让我们大家欢迎她。”
来自纯真的高中生的掌声经久不息。
杨希身上的温度转移到脸上,她的脸热得跟在烈日下跑完一个800米。紧张像巨石压在身上,她感觉脑子里的神经要断掉了。
忽然,她感觉身子一轻,魂魄像腾空的氢气球升起,体内的紧张烟消云散。灵魂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肉身机器人似的走上讲台。她的另一半灵魂留在肉身,呆滞地开始自我介绍。
杨希在很久以前被母亲用几乎变态的方式惩罚时,就学会了用抽离的方式面对一切她想逃避的场景。
她将真正的自我搁置一边,用第三视角冷眼观看留在身体里的半个自我。
“我叫杨希,希望的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用这一年的时间保证优秀的未来。”
三年与世隔绝,未与他人正常交流的杨希,面对着50多双炯炯目光 自我介绍流利,平静,自然,漂浮在半空的魂魄看着眼前的杨希,魂魄和肉身同步着,嘴巴不住地一张一合。
杨希的面前彷佛有一架提词器,她的话可以不通过大脑而自行组织出来,渐渐地她完全听不清自己说的内容,眼神不再注视着大家,开始环视教室。
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映入眼帘,一期关于青春校园的主题板报,标题下面排列着四朵跟标题一样大的花朵,四朵花儿在杨希眼中先是整齐排列,慢慢地开始左右晃动,像是一股风吹来,开始随风摇摆,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它们在黑板上顺时针旋转起来,杨希只觉眼前一黑,从讲台上跌落下去。随着意识的消散,她耳中班集的哄闹声越来越小。
杨希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身上工工整整地盖着一床被子,忍着头晕,她艰难地起身。
“你醒啦?”室友小易抬头看她。
“张老师给大家说了你有个奇怪的症状,你对个数是四的东西很敏感,是吗?”
杨希困惑地点点头,她只知道自己并非天生如此,数字四的诅咒在某一天天降横祸般降临在她的头上。
“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呢,因为四是死的意思,是迷信吗,还是心理疾病?”小易口无遮拦地想一探究竟,杨希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晚自习课后到熄灯睡觉这段时间很紧,只有短短40分钟。宿舍是五人寝,但是只住了4个人,在杨希没来之前偌大的宿舍只有三个人住,现在只剩下一个床位了。
“早点休息吧,明天早自习时间是7点20哦。”小易发觉杨希没有聊天的兴致,简短地招呼了几句便上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