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天下之事再大,大不过生死,这是袁北庭自出了望剑山庄后明白的道理,月槿衡的那一剑,算是将他刺醒了几番,他也明白,仅靠手中的剑,可护不住身边之人。
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宇,北境袁家,终究是绕不过的一个论点,就似江南那帮文人,每年抨击袁冲不是骄奢淫逸就是拥兵自重的文章都快能堆作一小山了,却还是终年乐此不疲。
他们呐,一来呢是为了讨朝廷欢心,尤其是宰相王阳,对袁家从来都是颇有微词,二来呢,则是想青史留名,就如前朝的司马先生,一篇《讨贼檄文》,可谓是一骂传千古。
在那帮酸秀才眼中,谁若是不对袁家说上个几句,那就是枉为读书之人,定要遭他人唾弃。
袁北庭刚回北境时,莫说江南之人了,就是王府中的自家人都认不全,可那帮文人听说后,可不管那些,提笔就骂,骂的那叫一个酣畅,那叫一个潇洒,就似刨了他们祖坟一般。
待后来,袁北庭在北境城内挥金如土,左牵狼犬,右搂细腰时,可让那帮文人高兴坏了。嘿,你看,咱就说咱骂得真是没错。
那时,江南众多学子跟疯了一般,吟诗作对,这主旨就是骂袁家,谁骂的凶,骂的好,那才是真文采。
后来,袁北庭二姐袁雪颜是忍无可忍,一篇《江南学评》横空出世,直接将江南一众文人骂得抬不起头,当有人将此篇交于宰相王阳看时,王阳也是忍不住直呼此篇亦可比那《讨贼檄文》。
自此,那群江南的酸秀才才算是有所收敛,怎么办?打不过,骂不过,这尾巴不就得夹着走?
所以,袁北庭才在望剑山庄要取那桃花柳,建那北字营,就连最后让望剑山庄做北境的兵衣大阁,也是为了之后的以防万一。
可他没想到的是,张怀钰竟也有此等想法,就在事后,袁北庭问她为何做出这等决定时,张怀钰也只是笑着说是北境需要。
北境地处严寒之地,若想开采冻土之下的铁矿用以铸造军械则是有着不小的难度,所以,常年以来,北境军军中的军械都是靠着购买邻近幽州的赤铁矿所铸。
这赤铁矿不甚纯净,铸造出来的刀枪剑戟脆而软,与这望剑山庄铸造所用的陨铁黑矿相比,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如今,这望剑山庄做北境的兵衣大阁,想来对这北境大军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小姐,休息一下吧,您都看了这么久了,别累坏了身子。”
微风轻拂,吹得车前的帷裳沙沙作响,袁北庭想这些想得入神,却被车中月兰的话声打断了思绪,他回头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张怀钰此时正拿着本厚厚的书看得入神,书的封页之上,写着《月汐剑纲》几个大字。
这小妮子,莫非真想开始练剑了?
在出月府之前,张怀钰曾向月小年要了两本剑谱,一本是这《月汐剑纲》,另一本是《月汐剑法》,月小年不知张怀钰要这剑谱有何用,试问了一番。
按照张怀钰的说法,这月家圣女若是不会使剑,让外人听了去岂不笑话?
这两本剑谱,是当年剑仙齐道陵专为月家所写,也只有月家之女才能习得此剑法精髓,就如那月汐九唤,九唤一出,就是神仙也可杀 !
当张怀钰将这两本剑谱交于徐玄参参考一番后,徐玄参只是说出了两个字:可学。
自此,袁北庭则也是知道了此剑谱的分量,想起之前他闲暇时看得那《暮云剑集》,徐玄参看后撇撇嘴问他,此与吃屎何异?
要知道这《暮云剑集》可是当世的剑法大师苏暮云所著,是天下练剑之人必读范本,寻眼望去,这整个江湖中的剑客,谁人不说自己是苏暮云的弟子?就是因为看了此剑集的缘故。
回过头来,袁北庭掀开车帘,走进来对着张怀钰说道:“这练剑,讲究循序渐进,你这一直看这剑纲,莫不是想读成剑仙不成?”
而张怀钰看着袁北庭将将探进来的身子,眼神一转,轻轻一笑,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右手一挑,那放在一旁的明月生应声出鞘,接着就是一剑刺出。
袁北庭虽是警觉成了习性,可哪里会想到眼前这小妮子会对自己出手,不过好在他反应还算迅速,一掌拍向明月生,张怀钰哪受得住这一掌,手中长剑当即就握不住,掉在了地板之上。
“你这小妮子,谋杀亲夫啊!”
张怀钰则是面露微笑,说道:“前辈说我什么时候能够用剑碰到你的衣裳,就什么时候教我学剑。”
袁北庭扭头看向正在喝酒的徐玄参,脸上已是不满,嘟囔道:“前辈,你教就教,何必拿我做甚条件。”
徐玄参则是嘿嘿一笑:“你小子反正是狂的很,若是连这一剑都躲不了,莫说我了,就是你师傅怕都是不认你这弟子。”
袁北庭想起自己下山之时,千百忍那老头站在山门那红梅树下说得那句话,他至今都记得。
“臭小子,出门在外,你打架要是输了,切莫报老夫名讳,省得给老夫丢脸。”
欸~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千老头怎么样了,没人陪他喝酒,只怕又是每天独自买醉了。
回过神来,袁北庭看着张怀钰,轻声问道:“你当真要决定学剑?”
“那是自然,学剑之后,且不说帮你,我能够护住自己,不也少给你添麻烦不是?再说了,前辈说我天赋不错,他也愿意收我为徒,何乐而不为呢?”
袁北庭听后,脸上面露苦色,他知道,自月家演武堂一役后,这小妮子始终觉得自己会给他添麻烦,那一掌,也算是定了她学剑的决心。
可张怀钰不清楚,在袁北庭心里,她可从未是那麻烦,反而是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
想着想着,袁北庭脸色一变,接着就是猛然一个起身,但头却直接磕在了车顶的横木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顾不上这些,朝着张怀钰高声道。
“你刚刚说前辈要收你为徒?”
张怀钰被袁北庭这一连串的反应逗得捂嘴直乐,笑着说道:“莫不是我方才未说清楚,还是你耳朵出了问题?”
袁北庭带着一脸震惊,看向徐玄参。
“前辈,她说得是真的?”
徐玄参顿了顿口中的酒,开口道:“这小女娃的天赋确实有些出乎老夫意料,是个学剑的好料子,怎么,老夫收她为徒,你不乐意?”
袁北庭连忙摆了摆手,剑仙收徒,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只是可怜自己啊,一路上千求万求,终不得剑仙指点,而张怀钰却是被剑仙上赶着要收她为徒,这参差,是个人都得郁闷好一阵。
不过,想是徐玄参猜透了袁北庭这小子的心思,缓缓说道:“须不是老夫吝啬,只是这天下剑法都殊途同归,拼到最后,剑招什么的都无甚差异。”
“你想,若是老夫使这凌沧决明和使你那梅山十字诀,孰强孰弱?”
袁北庭听着,没有回答,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实都一样,因为说到底,都是老夫最强,你就是给老夫一柄木剑,老夫也能照样做剑仙,你信不信?”
对于徐玄参的话,袁北庭自是不用怀疑,冠绝江湖几十载,终成世间剑仙名,若是有人对此都还有疑虑,只怕世人听了都要嫌弃他是无知小儿。
“罢了罢了,你要实在想学,从明日起,你便跟着这小女娃一同练剑吧。”
徐玄参见袁北庭依旧那副怀疑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倒是袁北庭,徐玄参话音刚落,他顿时就转变了脸色,咧着嘴,乐呵呵地说道:“多谢前辈。”
徐玄参见状,闭着眼,立拍额头,嘴里是骂骂咧咧,感情这小子刚刚是在跟老夫做戏?
张怀钰则是轻笑着看着二人,这可是她头一回见徐玄参在袁北庭身上吃了个亏。
正当众人说笑之际,吁一声,马车缓缓停下,袁北庭探出头去,朝着谢玄同问道:“怎么了?”
谢玄同则是一脸凝重。
“刚刚这一路,我察觉有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而且实力不俗!”
袁北庭听后,心里一沉,谢玄同说实力不俗,那至少是入微境巅峰的强者,甚至还要强上几分。
“这才出望剑山庄不过半日,就又有人来找麻烦了吗?”
袁北庭一个闪身,来到了马车之后,望着自己身前这条路,想看看究竟是谁。
之前他为了避免麻烦,还特意避开了那官道,却不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渐渐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他耳,穿过那竹林,只见一人骑着马向这里飞奔而来,那人一身金丝白袍,面容俊朗,眉间有一个赤红朱砂。
袁北庭看着来人,手里的桃花柳终是放下了,转而双手搭在剑柄之上,静静的看着那人,此时的谢玄同和张怀钰一众也是下马,朝着马车身后走来。
张怀钰看着马上这熟悉的身影,一脸错愕:“这不是......”
一旁的袁北庭则是接过话,朝着来者问道。
“无忧,你怎得来了 ?”
无忧一手立马,看着袁北庭说道:“自是来寻世子殿下。”
“我不是说过,待我做完该做得事儿,自会跟你回云泉寺,你如今这般追赶,是想带我回去?”
自那日袁北庭联手谢玄同无忧三人灭了那王天朔之后,无忧就一直唠叨着要袁北庭跟他回云泉寺,可袁北庭却说,自己还有要事要办,让他先行回寺。
无忧一听,立马就不干了,同样的缘由,同样的话术,难道还要骗我两次不成?
不过好在袁北庭是凭借那三寸不烂之舌,无忧最终是同意了袁北庭先去处理要事,再回寺里的说辞。
待袁北庭走后,无忧便收拾着行囊,准备离开望剑山庄,可就在要走时,无忧想着袁北庭平日里那副忽悠人的模样,顿时心里一慌。
不行,此人实在是信不过,来这望剑山庄不过几天,他就骗了我好几番,我出世之后遭受的苦,他至少占一半儿!
就此,无忧便飞身上马,向贺州城的方向赶来,不过好在他之前是看着袁北庭一行走的小路,所以这一路过来也不至于走错路。
“不是,我信不过你,怕你跑了,所以我要跟着你。”
袁北庭看着无忧这一脸认真的表情,一阵无言。
怎得本世子就如此得不可信?
而无忧见袁北庭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同意,连忙说道:“世子放心,我绝不会干涉世子殿下做任何事情,至于这一路的盘缠,无忧身上倒还有一些,不用世子操心。”
袁北庭见无忧这率真的样儿,不禁觉得好笑。
就这等心思,你师傅倒还真敢让你入江湖,若不是你武学高强,只怕早已被人拐了去。
无忧见袁北庭还是不说话,又急着补充道:“世子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无忧也是可以的。”
“嘿嘿,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吧。”无忧话音还未落,袁北庭就赶忙答应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得逞之色,生怕无忧反悔。
这江湖险恶,自己一路走下去只怕还会遇到许多麻烦,有无忧这等境界的高手帮忙,简直是求之不得,不过,这求人办事哪有主动提出来得舒坦不是?
这一前一后,倒是把无忧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怎得这世子答应得如此之快?这世间之人都是如此反复无常?
看着无忧那不解的样儿,张怀钰一众都是捂嘴偷笑,就连谢玄同也是转过头去,生怕笑出了声。
而徐玄参则是坐在马车内,听着袁北庭所谈,直摇头。
得,又一个不长脑的傻小子要入这混蛋的道了。
一年最好便是春,也幸得袁北庭一行走的是这羊肠小道,才能见着路边众多艳丽的花花草草,月兰环顾四周,便见着一朵紫露鸢尾,想要去采摘。
可指尖还未触碰到这可人的花儿,那紫露鸢尾便摇曳起来,月兰只当是微风轻拂,可随后,她便发觉到不对劲了。
顺着鸢尾看下,只见那花茎旁堆叠的石子竟不自觉地在抖动,慢慢地,越来越激烈,有的甚至还跳了起来。
“世子。”月兰唤道,可这等情况,她能发觉,袁北庭自然也是早已知晓,只是笑着望向来路,说了声没事。
片刻,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向这里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有地动山摇之势。
转过一道弯儿,只见从那巨石旁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两道暗红长线,一眼望去,仿佛没个尽头。
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赤红重甲,霸碾的长刀,一看这就是能以一挡百的重甲骁骑,再看那为首的将军,眉眼如刀,一身柳叶锁子甲,手中的银月长枪散发出阵阵寒光。
身后,一道军旗高耸参天,鲜艳如血,上单有一字,“北”!
精锐铁骑冲刺而来,浩浩荡荡,气势如虹,一只白头鹰隼飞杀而过,一声嘶啸,那群铁骑瞬间停住,勒马而立,动作如出一辙。
就这气势,就是与那北境军中的袁冲嫡系军龙虎铁骑相比都是不遑多让,若是与那日的贺州军来说,看一眼都是枉为北境铁骑。
正四品武将先锋将军翻身下马,看了一眼路中马车,立即奔驰前来,跪下行礼,恭声道:“末将齐羡安参见世子殿下!”
而后那一众重甲铁骑皆是横刀立马,高声道:“北字营参见世子殿下!”响声震彻云霄,路边花枝震颤,林中鸟惊兔逃。
袁北庭看着眼前这气势高昂的北字铁骑,扶起了齐羡安,很是满意。
“做得不错,我安排你的事都完成了?”
“回世子殿下,三千北字营,除开这一百,其余尽数赶往了北境城,并且我已书信告诉了王妃,请世子放心。”
“很好,辛苦了!”
这三千北字营,是他靠着那望剑山庄赢的钱所建,为得就是老头子不在北境时护卫整个北境城,这是他的心血,他的铁骑,他的北字营!
回想起出王府前,老头子交于他的那道世子兵符,他原是不明白何意,但老头子说他总会用得到,却不想,如今倒真是如他所说那般。
袁北庭缓缓走向那属于他的北字营,高声道:“诸位,今日诸位入我北字营便与我袁北庭是同袍,今后,我袁北庭,定与诸位共荣辱,同生死!”
话音未落,袁北庭搭着桃花柳突然气势一变,眼中精光大盛,无尽威压四散而来,重甲下的战马更是一阵嘶鸣,一阵鹰啸而过,战马皆是跪倒在地。
“誓死追随世子殿下!”
北境大军,强者为尊!眼前的世子殿下,他们,服!
袁北庭闻声,面露笑意,谁人可知,这羊肠小道里亦有翻天之力!
徐玄参则是坐在车内,砸吧砸吧牙,看着这个看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世子。
哼,这小子,倒也玩上帝王话术这一套了。